“我……阿弥的母亲不曾教我。”
“无碍,”齐温以起身来到她身边,“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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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元日只有三天时,娟娘子开始制备屠苏酒。弥弥一早取了肉桂、防风、赤小豆和菝葜等物坐在阶上细细研磨,和娟娘子一同把它们装入绢带沉入灶屋的一口水缸中,只待元日浸入黄酒后煮沸供众人饮用。
娟娘子越临近元日,越发挂念起上京城安国侯府里的小郎君陆佑来,与弥弥说个不停。于是弥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娟娘子对陆佑的溺爱,只不过她说不清这讨喜孩子的优点是否有被娟娘子夸大的嫌疑。
娟娘子正在兴头上,见弥弥有些漫不经心也不恼。“等你去了上京,见到小郎君时自然便知道了。”
弥弥蓦然一惊:“我去上京?”
“自然!”娟娘子见她这副表情有些发笑,“易州对你这个小娘子来说还是糙了些,不是你待的长久之地。更何况夫人也不会在此久留,她年后回京必然会带上你的。”
说罢她又叹道:“若不是大将军抱恙,夫人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只是这么久了,大将军一次没回过府,倒也不知身子好了没。”
弥弥手心里还残留着草药的梗末,她轻轻揉了揉,在脑中反复琢磨起“上京”二字,有些怅惘。不过离开几月,在上京的十余年于她竟已恍若隔世。至于先生所托之事……弥弥心想,她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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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雪停了。戌时三刻,第一响爆竹声解放了易州城中跃跃欲试的欢欣,东街西巷一时间爆竹声此起彼伏,人声相应。
城关灯火如昼,一行人马约七八人飞速靠近,领头一人于城门开时勒马站定,遥遥对着城门上当值的卫兵抱拳致意。
在城内走了几百米,行人渐多,熙熙攘攘,喜形于色。他们缓行穿过人群,一路经过几个街坊,在别府前停下来。
陆归明看着府门,缓缓滑下马。一旁的陆澄眸灿若星,难掩喜色,紧跟着跃下马来。“父亲,我们到了。”
陆归明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温和的色彩。
府门大开,方方正正地给视野里框出一扇“窗”来。窗边向望之人在荒芜风雪里跋涉多时,此刻得见暖灯檐阁,即将带着多年不曾更新的记忆与故人重逢,近乡情怯中更有一种庆幸。
正厅里围坐在桌前说说笑笑的人突然噤声。弥弥被吉娘子迅速拉起来,她踉跄地退到墙边才发觉除了齐温以,方才坐着的女使们纷纷退立一旁,厅内响起衣物摩挲声。
这些年华不再的女使们素日里朴实如她们所做的活络,但今日都用心装束;在可供人发挥的余地不多的冬日,她们或将长袄下的裙或裤换得艳些,或认认真真地往发上插一支木簪子,以此来使自己在一年中的重要日子略显特殊。
齐温以是仁善的大娘子,陆归明是宽厚的阿郎,但府中众人仍循着世道的规矩与教义。
弥弥抬眸,先看见了陆澄,对方报以温煦一笑。身边吉娘子已经躬下身去,她慌忙照做,跟着众人不一的声说“见过大将军……”
等等!她猛地抬头。
女使们纷纷有序沿墙退去,吉娘子走出几步见弥弥还杵在原地,轻轻拽住她的手腕。
这就是翼威军的统帅,骠骑大将军兼青武节度使陆归明吗?
弥弥怔怔看着那人,并不畏惧他长期以来塑就的凌厉面孔、傲势威压。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让陆归明看见自己——哪怕只一眼,好似也能满足她心底一个莫名其妙的冲动,让她渺小而闭塞的人生能与所谓的“伟岸”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与她在孟念池的书斋与裴策的画仅有一面之缘,背地里却拼了命地去回想描摹是一样的道理。
弥弥被吉娘子拉着向厅外走去,她看见齐温以迎了上去。
陆归明余光看见一个清丽的身影慢吞吞地往外挪,不由得看了过去。是他从前未见过的一个女使,看起来年岁不大,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一双清如碧水的眼正愣愣看着自己。他无声地用眼神宽慰。
弥弥知晓他看见了。她保持着朝后看的姿势,任由自己被吉娘子向外拉去。在将要出厅时,她瞥见齐温以迎了上去,声音激动又柔和,“你回来啦。”
庭院里,廊下灯笼照亮青灰的路。散去的女使们很快各得自在,三两团簇,笑语佳节。
吉娘子笑着偏头,忽然怔住。弥弥双手交于腹前,站姿端庄神情肃穆,清隽的脸隐在昏晖里,唯有眸中有光闪亮。吉娘子才想起来,裴策刚去不久,这孩子怕是触景伤情了。
“阿弥……”她轻轻环住那具柔软瘦弱的身子,“他们是一家人,今天这日子,我们旁人就不凑合了。再说,那里面是主子呢。”
怀里人松出一口气来,动了动。“我知道。吉娘子不必担心,我只是第一次见到大将军,有些新奇。”
噼里啪啦一顿响声从外院传来,吉娘子无奈道:“我得去嘱那些个侍卫一下。”她往弥弥手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新岁了,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