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照例先讲了几句吉言,无外乎感天恩、谢仁岁,而后这春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尚食局的宫人进进出出,娘子们不时说些闲话,弥弥见众人渐入佳境,动了溜走的念头。
孟念池给她的那份名册上少说有近百人,从名字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又绝无可能一一去试,故想了个歪招。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象,万缘皆空。裴策留下的谜语玄深,她、裴同衣和陆澄不懂,那旁人便更不可能明白;而这谜语恰好又是一句诗文,若着人融词入曲,在宫里流传开来……弥弥前一晚又把名册翻了个遍,妙就妙在,真被她找着了。
宋巧音,教坊乐师,年十五,元宁七年正月初七录籍。
弥弥小步上前,倾身附耳道:“夫人,奴腹中有些不适,想去净手。”齐温以端着青釉八方杯,闻言神色不变目不斜视,微微颔首。
水色澄明,映着四方天地万物,一道青色的身影自廊下而过,惊起游鱼涟漪。顾林笙收回视线,咽下一块五味杏酪羊肉,拿起帕子,“娘,我想去净手。”
顾夫人搁下碗箸,低声道:“你少饮些,勿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体面。”
顾林笙道:“娘,我若现在不去,等待会右德嗣王来了再去,那才叫……”
“别乱说话!”顾夫人蹙眉打断,竭力压着声音,“你速去速回。”
顾林笙窃喜着,对阿惜使了个眼神,便要起身;旁边忽有人“扑哧”一笑,“顾姐姐现在别走呀,瞧,我姑表哥来啦!”
说话的正是户部尚书杨引驰之女杨虞,已逝肃王妃杨容玉的侄女。这小娘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却为上京城的说书人贡献过不少故事,其中最为喜闻乐见的一桩莫过于“杨大人怒闯丰洛楼,北厢见女扮美侯,脚边有酒八大坛,直呼自己也风流。”
其实当时除了杨虞外还有一位主人公,但无人敢编排。那主人公现下被内侍引着,正笑吟吟地从廊下走来。
杨夫人惶恐道:“什么姑表哥——你得称嗣王!”杨夫人似有歉意地看向顾家母女,谁料顾夫人根本无心关照这边,只见她伸手一按,站起来的顾林笙又坐下去了。
赵寻瑞走近了,向皇后见过礼,起身四顾,面上露出几分惊诧来。“哎呀,”他立马又躬下身去,“罪过罪过,娘娘今日与诸位娘子们宴乐,寻瑞竟如此没有眼力见,误入此处冲撞了。”
“你这顽子,”皇后笑觎他一眼,随手将案上一个连鲤纹银香囊抛给他,朝左侧一案扬扬下巴,“少在此作怪,予不信陛下和肃王未同你说过,今日唤你来是为了什么。”
赵寻瑞讨喜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温以端着杯子凝成了一尊雕塑。是了,通天令一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天家急需一桩喜事来粉饰太平,宗族皇亲之中,现下确实只有肃王独子赵寻瑞尚未婚配。
既是借着春宴之名行选妃之事,唤她来做什么?思及此,齐温以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脊若寒霜相倾。
趁着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她整理裙摆起身,向中宫端正一礼。“皇后娘娘,今日诸位娘子皆携了千金,臣妇一人在此恐待会儿扰了诸位雅兴,不知可否先行告退?”
皇后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予为你唤御医先来瞧瞧……”
齐温以只能镇定下来,“回娘娘,臣妇谢娘娘关怀,但臣妇未有不适,御医便不必了。”
“安国侯夫人莫觉得不自在,”顾夫人坐在对侧,笑里藏刀,“陛下与皇后娘娘感念大将军数十载屡屡为国赴难……”
齐温以掐着手,刺痛渐烈。
那边顾夫人意犹未尽,叹了一口气,抬眸再望向众人时,声色既凄且恸。
“陆氏子女更是前仆后继,云麾将军坚守易州那苦寒之地,陆小娘子,陆小娘子——”
陆小娘子。数道目光登时聚焦齐温以,她头脑嗡嗡作响。
顾夫人怎愿放过,“若陆宁在天有灵,今日感知陛下与娘娘之心,应也化水为花,欣然赴宴。”
座上,皇后有些为难道:“温以,予本不愿挑明……但邀你来确有此意。陆小娘子为国捐躯,若非那场宫变,今日荣乐亦有她一份……陛下同予,从未忘记陆氏的牺牲。”
陆宁,陆宁,陆宁。
我的阿宁。
齐温以此刻终于明白,被踩碎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