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裴漪凭借直觉找到了小院子。
打扫的很干净,完全看不出来荒废了百年的样子。
盆里的火烧的很高,却没有燎到一个人。
“弱茹,过来见见奶奶。”
一阵风吹来,纸钱烧尽留下的灰飞起来,落在露弱茹面前。
秦裴漪看着那缕灰,突然笑了起来。
“谢谢娘亲,少游现在很幸福。”
火小了下来,跟平常烧东西一样。
风从背后吹过来,有点凉,像落进一个死去的人的怀抱。
灰烬从盆里飞出来覆到牌位上,好像一下子将时间摸上去。
秦裴漪闭上眼,端端正正的朝牌位磕了三个头。
最后一磕,他的额头久久抵在地上。
发簪别在脑后,鲜明的展示在牌位前。
哒,一滴泪融进土地。
娘亲,少游就此别过,望黄泉路上勿相见,来世莫做相识人。
。
拜别秦母后,回到羿月峰,生活继续过着。
秦裴漪记起来了很多,包括崩逝的流潇锦。
唯独记不起来聘齐。
烛炎带着他去看望聘齐的坟,他却一脸疑惑的看着坟包,眼神很平静,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坟。
烛炎告诉他,他以前分明很喜欢自己这个比他年长的徒弟,得到的却是摇头。
“我记不清了。”仿佛坟里埋着的是别人的学生。
荆牧芜像早有预料,让秦裴漪先离开一会。
不必白费力气了。”他说,“我在乎尔池便刺激过他,他没有一点反应。”
“他谁都记得,唯独忘了他的学生。”
明明连发簪都不肯再做,却想不起来那支华丽的发簪。
雀霖铃过来检查了一遍,摇摇头。
“蝣粟直接将这一块地方生挖去了,无论用什么办法,就算侥幸找了缺失的那块也无济于事,新生的记忆顶替了过去。”
秦裴漪有些茫然的看向荆牧芜,他大概知道了自己从前有个很喜欢的学生,却完全不记得对方的样子。
蝣粟唯独将聘齐从他身上彻底抹去。
荆牧芜长叹一口气
他还记得从前,秦裴漪喜欢夹着声音喊聘齐徒弟弟,聘齐则会百忙中抬头翻个白眼,师徒俩晚饭时候跟他挤在桌子上互相斗嘴的样子。
到底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却又休。
。
蝣粟那边沉默了很久,乎尔池也很安静,好像消失了一样,雀霖铃判断蝣粟受伤严重,怕是要养很久才能恢复。
这倒是给仙门挣来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蝣粟醒了肯定会大肆报复仙门,他们必须趁他养伤这段时间尽可能的壮大。
秦裴漪情况也在好转,但因为感官失调,再难以从事锻造,为此难过了一段时间。
露弱茹接任少峰主一职,跟在荆牧芜身边学医,一切都步入正轨。
还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好事的事,秦裴漪虽然失去了锻造的能力,但半身傀儡的肉身比凡人强,能承受长生锁的力量,所以仙门现在除了荆牧芜这个长恒转世,又多了一位半神。
秦裴漪收回手,不远处是他刚实验的结果,现在他已经使用的很熟练了,只要不是对上蝣粟,基本没人能伤到他。
。
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六七年过去,乎尔池一直没有动静,露弱茹长大了不少,也顺利找到了机缘成为仙人,在荆牧芜的辅助下开始接触峰主事物。
元止戈也收了不少弟子,褪干净少年气,颇有几分流潇锦的风姿,烛炎也放下当年,着手培养新的接班人,雀霖铃半退位,符虞成为卜星监实际上的管理者。
秦裴漪常年呆在羿月峰,时不时会应烛炎邀请过去过新生代的匠人讲课。
上课去,烛炎拉着他绕到课堂后边,向他指指一个女孩子。
自从秦裴漪符虞这种凡人出身的佼佼者之后,巧工阁也慢慢放开传统的教条,对凡人开发,如果确实喜欢且有天赋,会帮助找机缘成为仙人,但不会强迫,一切自愿。
“那个,我观察了她好几天了,是新生代的匠人里最有天赋的,叫齐则,是个凡人,跟你一样。”
秦裴漪好奇的看着女孩。
年纪看起来不大,跟他当年在凡间初次碰到符虞时符虞的年龄差不多,衣着朴素,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凡人大多因为父母长辈等不想成为仙人,她不一样,她的父母遇难了,亲戚嫌弃她是个女儿不要她,踢来踢去被一个匠人捡了漏,辗转到了巧工阁,我打算将她培养成继承人。”
“她同时活下来的姐姐去了浮尘宗,除此之外基本没什么人间的关系了。”
秦裴漪点点头:“师父既然找到了就好,我待会上课会多观察下她。”
上课铃响起来,秦裴漪走到讲台上,扫视过这一课堂的新鲜血液。
齐则听的很认真,一直看着秦裴漪,也很认真的思考,下了课去找秦裴漪问东西,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少年。
秦裴漪还是第一次跟除了师父之外的其他人交流的如此尽兴,要过她的稿子看。
意外的很简洁,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即便门外汉也能一样看明白七七八八。
这个年纪就能到了这种境界,天赋与曾经的他差不多,秦裴漪为师父挖到了一个大宝而暗喜,面上却冷静的夸了两句,让她不要太骄傲自大,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她走。
齐则走了,烛炎立马进。
“是个很好的苗子,师父你这次是捡到宝了。”
“是啊,”烛炎看着齐则离去的背影,“她很像你,也很像聘齐。”
秦裴漪愣了下。
“过往以逝,何必再念。”他有点不太喜欢烛炎提起聘齐,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烛炎听到秦裴漪略带排斥的声音,突然很感慨。
他还记得当年幺儿带着聘齐站在渡口接他,如今再提起,却是被当年那个带着聘齐去极北找玄铁的人避而不谈。
“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
“……我没带纸——”
“去看质道钟。”烛炎说,“不去看聘齐了。”
“……”
秦裴漪沉默了一会,缓慢起身。
。
后山,质道钟伫立在那里。
传说,西洲的神明百问无所不知,无论多么难的问题祂都能回应。
后来有天,后土问了祂一个问题,这一次,百问沉默没有回答,后土问了一个连无所不知的百问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后土没有恼怒祂的缄默,转身离开,到了人间。
后土将自己分成了善恶两身,投胎去历经人间万年,轮回万遍,最后一世,恶身成为为祸人间的极恶人,众神碍于天道律令无法将其杀死,但天道好轮回,恶身作恶多端,终于在人间被一个少年杀死。
两身合并时,天地震动,生灵的凄动仿佛从极高极深的高天与地下传过来,后土睁开眼,落下一滴眼泪,是为忘川。
百问便在后土合身的神迹中顿悟。
百问祭天后,骨骇落在西洲,是为质道钟。
烛炎有曾有过很多疑问,他向当时他的师父——一位慈祥的老太太——问了一个问题。
“如今巧工阁上行下效以然僵化,努力者被关系者轻易顶替,那我们又为什么仍然坚持向上爬呢?”
老人不语,带着他去质道钟下。
“叩问它吧,”老人说,“百问会回应你所有的疑惑与不解。”
年轻的烛炎犹豫着上前,抬头望着高的吓人的质道钟。
他听见背后的师父低低祈祷的声音。
“神明呀,为我的学生指明前路吧,我已老去,他却新生,我碌碌无为,他仍光明前程。”
师父并不是巧工阁主,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最平庸的匠人,没有多么高的道德,也有些胆小怕事,是扔到人群里再找不出来的人。
她跪在质道钟前,向神明的尸骇许愿,为她的学生乞求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
他抬头看着仿佛要指到天上的钟。
神明的尸骇安静的看着他。
神明回应了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