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地,谢过神明。
后来,师父去世,走的很安详,葬进后山。
他凭借着和善的性子,在底层的匠人中广得赞誉,但人心所向终究敌不过权力,一个连材料都分不清的人坐在巧工阁主的位置上。
他第二次疑惑,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再次来到质道钟下。
他疑惑,如果他的抗争并无意义,那他,他们,那些底层的人该怎么办?
他怀疑了很多,如果我们这种底层,生来便是别人的垫脚石,那我们匆匆来到人间又匆匆离开,走马观花一样的路过,是为了什么?
他干脆坐在质道钟下。
那时冬春交际,风凛冽的刮,刺的人脸疼。
他受不了风,抬起袖子挡住寒风。
就在抬眼的瞬间,他看到了祭坛的缝隙里长出来的,微小的,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的,一朵迎春。
很小,营养不良一样,花骨朵也很小,连他小指头都比它大,被风吹的只剩下一片花瓣。
神差鬼使的,他伸手挡在迎春前,为它挡下寒风。
迎春摇摇,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蕾。
黄色的花瓣被风吹的乱跑,他抬眼看着花瓣飞。
花瓣飞了很久,风停了一下,它便也跟着停下来。
落在了质道钟上。
风停不了不久,很快又吹起来,卷着花瓣飘向远方,直到再也看不见。
祭坛的砖块砌的很紧密,这株迎春大概是祭祀的时候,种子无意被带了过来,于是生根发芽。
他想起他的疑惑。
意义。
生为何?死为何?我为何?
我们匆匆来到人间是为了什么?
我们匆匆离开人间是为了什么?
我们的一生是什么?
质道钟不语,仿佛那位神明已经闭上眼。
他却顿悟。
他起身,向质道钟行礼。
然后转身离开。
后来,他收养了一个孩子,是个凡人。
他看着那个孩子抬头,向他问出了他曾经问向质道钟的问题。
而是心道。
现在,那个孩子终于长大了,经历了许多波折磨难,隔了很多年,再次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秦裴漪抬头望向高的仿佛要捅到天上的质道钟。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问的问题吗?”
“记得。”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答案吗?”
“……”
“记得。”
秦裴漪垂下眼。
晚秋的风带上的冬天的温度,吹抚过他的碎发。
一片落叶垂下来飘到秦裴漪脚旁。
太多的苦难与悲哀,人间本不该如此痛苦的。
如果,母亲要我作为一把利刃,了结这千万年的苦难,那我愿意为她所用。
“哪怕必死无疑?”
“哪怕必死无疑。”
请你,在我失败后,亲手,消除我。
舍我三千血与肉,惟愿君可见人间。
弃我一世无名身,但送君可归人间。
秦裴漪俯身拾起那片叶子,枯黄的,很脆,上面还有夏天被虫蛀出来的洞。
又一阵风,他松开手,任由落叶随着风离开。
我为我,结因果。
我围我,结因果。
少年跪在后土神象前。
后土恶身,愿以身入局,万死而不辞。
烛炎回头看他:“你现在,找到了自己的心道了吗?”
秦裴漪抬眼看烛炎,与他对视。
烛炎感觉秦裴漪的眼神似乎变了,变的陌生,仿佛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他的幺儿,是一个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慈悲的神明。
烛炎恍惚了下,再看向秦裴漪,还是他的幺儿,只是长大了,成熟了。
秦裴漪上前走到质道钟旁边,抬手去抚摸它,像隔着岁月触碰那位死去的神明。
良久,他收回手。
“师父,我的道从来没变过。”
长夜漫漫不见路,我为微星君做烛,照到寒夜三更里,共待东阳彻天明。
“人间本不该这样苦难的。”
烛炎愣住,成年的秦裴漪的声音与记忆里的孩子音重叠起来,这一瞬间,从回到仙门就一直飘渺的秦裴漪,终于落回地。
他的幺儿,从来就没变过。
。
荆牧芜照例去接秦裴漪回羿月峰吃饭。
秦裴漪面色如常走到他身边。
荆牧芜突然扭头盯着他。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秦裴漪歪着头一笑。
荆牧芜收回视线:“没事,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顺便,你做的我都爱吃。”
到了地方,在回房间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段竹林。
天黑的早,荆牧芜提了灯在前边引路,秦裴漪跟在他后边。
灯火摇摇晃晃的,荆牧芜突然停步。
秦裴漪也跟着停步。
微风拂过。
月华一闪,荆牧芜突然转身,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出月弓,朝他攻过来。
秦裴漪下意识的抬手。
月弓碰到他手指的瞬间,月华落下来缠绕上手臂,温柔的像一匹流光的锦。
月弓穿过他的手,没有伤他。
月弓散作月光,围绕着秦裴漪。
荆牧芜看着他。
秦裴漪突然莞尔一笑。
“好久不见,恒月。”
荆牧芜眼泪顺着脸落下来。
秦裴漪上前一步,将荆牧芜抱进怀里。
“好久不见,少游。”荆牧芜的声音有些梗噎。
年少未知天地远,尽游百川晓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