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鲤手心里仍捧着那一小块绒布，方寸间，隐隐有悠香淡淡逸出。

随着钟馥屿展开绒布的动作，清雅的香韵愈发馥郁，并不算张扬的气味，却无端使人安定。

这道香味太过特别，沈星鲤吸了吸鼻子，定睛去看。

里面静静躺着一串纹理细腻的浅褐色珠串，每一颗珠子都大小均等，看上去简约而柔润。

正端详着，钟馥屿已经捻起珠串，往沈星鲤手腕上套。

油润的质地滚过皮肤，触感微凉。只是这串珠子的直径对她而言还是偏大了些，松垮地坠在手臂上，稍稍一动就要向下滑。

“这我八九岁时的东西，你戴着还嫌大。”钟馥屿蹙起眉，拎着她纤细的手腕，“瘦成什么样儿了。”

“这是你小时候的东西呀。”沈星鲤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抬起头问，“那怎么，突然拿出来了。”

“之前一直以为弄丢了，最近又重新找回来，但也已经戴不下。”钟馥屿答得随意，“原本想着你可能会合适。”

这串芽庄白奇楠珠串是钟馥屿的奶奶早年出访越南时，接待方回赠的礼物。后来在老人家的书房里，他被这道细腻清冽的沉香味吸引，戴着珠串把玩了一阵。

老太太搁下放大镜看他一眼，阻止道：“仔细放回去，这可不是随便拿来玩的东西。”

他却偏把手臂往背后收，过后一连几天缠着奶奶向她讨要。

老太太有时疼爱他没个底线，最终还是把装着珠子的描金漆器从架子上取下来。

后来被蒋女士知道，立即勒令他摘下珠串收好，押着他回到长辈在玉泉山的住处。

“您也太惯着他了。”蒋女士摇起头，眉宇间隐隐担忧，“您还不了解您这孙子？再贵重的宝贝，到他手上也新奇不上几天。万一弄丢可就不好了。”

“他既喜欢，戴着又合适，兴许这就是他的缘分。奇楠难得，又是有灵性的物件，就让它陪着孩子长长心性。”老太太温和地说。

到底是“知子莫若母”，后来这珠子是怎么弄丢的，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为此他狠狠遭了几顿打，终究没能找回它的下落。

这一次由于老太太在家中后院赏花时不慎跌倒，被紧急送往医院，他匆忙赶回北京。万幸老太太除了髋部骨折，其余机能并无大碍。

家里谢绝了一票欲前来探望的各方人士，但他的合伙人兼世交好友施楚均一收到消息，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上门问候几句。

车子行驶在府右街，沿途的绿瓦红墙在夜色中沉静疏离，庄严得连风声与树影都不敢多加放肆。

施楚钧突然拿出这串遗失已久的奇楠珠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还记得这个？”

独特又熟悉的沉香气味刹那间漫过来，钟馥屿接过珠串：“怎么会在你那儿。”

“你猜我从哪儿找着的，我爷床底的某个箱子里，夹在一叠1966年的信件中间。”施楚钧说，“我也是这两天需要给报社提供些资料，偶然打开才发现的。”

“我琢磨着，大概是你哪次上我家来打球，摘下来放边儿上，被我爷给收起来了。”施楚钧抱歉道，“实在是，人老了脑袋糊涂，什么东西都往箱子柜子里收，还锁个严严实实，旁人也不好乱翻。”

“也没多大事儿。”钟馥屿并没有生气，笑了笑，又想起件好玩的事来，“你那会儿，作业本不也总被藏起来。”

“甭提了，害我总被巨灵神骂学习态度不端正，不按时交作业还编这种理由当借口。”施楚钧止不住大笑，“说起来，巨灵神现在都成北京市教委副主任了。”

钟馥屿垂眸去看失而复还的白奇楠珠串。珠子表面光滑油润，未有分毫蒙尘，当年不慎磕碰出的细小划痕早已在时光的打磨下修复如初。

“这么极品的料子，用不上真有点儿可惜。”施楚钧在一旁说，“正好，我明早要去趟雍和宫，不如顺道请住持亲自帮忙加持，回头挂车里也不错。”

钟馥屿收起珠串，眼皮也没掀一下，问：“去雍和宫？你倒挺上进，怎么，最近项目不够做，需要去上香求几个？”

施楚钧迅速坐直：“别介！大家都觉得休闲点儿挺好，跟您不一样，我们可是需要个人生活的。”

钟馥屿并不理会好友的揶揄，目光移向车窗外。

闲谈间，车子向西拐入灵境胡同。昏黄的路灯映亮白底红字的路牌，古朴的街道在寂夜里愈发显露出历史的厚重感。

施楚钧对他的冷淡反应习以为常，自顾自正色道：“最近在翻《入中论》，对里面的一些论述始终无法理解透彻，还是得去听高人的见解。我这是纯粹的学术交流行为，毕竟智慧的思想永不嫌多嘛。”

钟馥屿犹在出神。

他们家向来崇尚唯物主义，极少造访各类宗教场所，在北京城里，除了福佑寺，其余的大小寺院踏足次数屈指可数。

即使去福佑寺，也不是为了求拜的。

可偏偏，脑海中又浮荡起沈星鲤讲过的话。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想起她把据说能护佑学业的文昌符夹进书本里，一边郑重其事地解释：“主要是寄托些美好的愿景。”

分明是极幼稚的行为，他此刻却觉得，真或假，灵验或否，其实并无所谓。

姑且这么寄托着吧。

短短几百米道路走完，奇楠珠串又落回施楚钧手上。

钟馥屿坦然迎向好友迷惑的目光，说：“既然你顺道，那就一并带去吧，就当图个吉利。”

……

沈星鲤的手指覆上圆润饱满的珠子，小心摩挲。

不知怎么，听到钟馥屿说这是他年少时的旧物，她忽地对这些珠子生出别样的情愫，好像在与曾经的他隔空交织。

她几乎舍不得摘下来，又担心它太过贵重，纠结地问：“这串珠子是什么材质呀？”

“沉香。”

“是从庙里求的？”

“不是。”钟馥屿轻描淡写，“潘家园买的。”

“潘家园？”沈星鲤闻言不可思议，“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古玩旧货市场？”

钟馥屿微微挑眉：“怎么了，看不上？”

“当然不是！”

沈星鲤迅速把手臂往背后收，又将滑落至腕骨的珠串重新戴稳：“其实大小还挺合适的。”

钟馥屿盯着她身后的小动作，眼底蕴着笑意。

他拨弄着她的发梢，温声说：“收着吧，现在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