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峪神色难看。
他唤来随从,低声耳语吩咐了几句。
所隔不远,谌旻当然听见了他所交代的事情,略显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真是看不出来啊,卫尚书竟如此凉薄。”
卫峪脸上并无丝毫心虚之色,不慌不忙道:“臣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
谌旻方才自然也是随口一说,他并不在乎卫峪如何处理他自家的内宅之事。
况且卫峪能从一介白身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必然也不会是良善之辈。
那禀事的心腹又道:“属下查阅了名册,发现有一个人既去过崇园雅集,也去了那场晚上的宴会。”
谌旻脸色骤变,立即高声问道:“何人?”
心腹低着头奉上两份做好了标记的名册,恭恭敬敬地答道:“刑部尚书方嵩的孙女,方妙菱。”
——
入夜后谌语薇的身体状况逐渐暂时稳定下来,卫浥尘被安排到一旁的耳房里休息。
这狭窄昏暗且不安稳的环境让她不能顺利睡着。
先前换身时歇息在璟王府的卧房里,虽然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地方,卫浥尘却能闻着那清甜的果木香气照常入眠。
与当时不同,现下她躺在窄床的硬木板上辗转反侧,思考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太医署的老太医判断谌语薇得的是疫病必然有所依凭,那她究竟是如何染上这种病的?
她回想着曾经研习过的各种医书,有一种由老鼠啮咬伤口而传播的“血热症”,也会导致人高热而且皮肤出血,但症状远没有谌语薇如今的严重。
所以谌语薇患的极有可能是医书上都未曾记载的病症,她只能按照已有的症状来研究治疗的药方。
而且谌语薇体质偏弱,身体可能接受不了药性太烈的方子。
卫浥尘侧躺在单薄的被衾之中,忍不住又想起了曾经在秣阳旧宅里与十六朝夕相处的过往。
十六曾经同她讲过自己作为孤儿被“无相医”的师祖选中并教导的经历,成为“无相医”的最后一课,是让他们去看一些即将被抛弃的同门被病痛折磨的惨状,并告诉他们,不要因为自以为掌握了一技之长便能够凌驾于万物之上。
这世间的病症有千千万万种,务必要心怀敬畏。
——
方府的大门被直接砸开,一群官差手持刀剑闯入了府中。
闻讯而来的方嵩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怒喝道:“放肆!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谁的府邸?”
可这群官差并未理会他,将他视若无物地径直从身旁走过。
长刀劈开内院的门锁,他们将方妙菱从屋内生生拖了出来。
她起初挣扎了几下,随后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异样已经被发现,平静地被官差押至方府的前厅。
谌旻缓步走入,在距她有三丈的位置停步,声色俱厉道:“方氏之女,你好大的胆子。”
她似乎是疲惫虚弱至极,只缓缓抬起眼帘注视这一张陌生的脸庞,以气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方嵩见状气急抬手欲掌掴,看清她脸上的血丝后又顾及那可怖的“疫症”,慌忙放下了手,只道:“孽障!还不快向右相大人请罪。”
“右相?”她突然挣扎着站起身。
“你就是谌旻?”那双缠绕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任谁站在这里此刻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作为方尚书府里的独枝孙女,方妙菱不可能不知道当朝右相长什么样子。
方嵩立即喝道:“你不是我们方家的人!你到底是谁?”
“方妙菱”歪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钝迟缓:“我是您的亲孙女啊,您前不久还让我罚跪过呢。”
“你——”
一旁的官差抽出长刀,将利刃抵在她的面门处,以示威胁。
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尖,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再次看向谌旻。
她的面部与颈部皮肤都充血泛红,眼中也有轻微的出血。
“您并不认识我,大人。我名菱纱,是俶州地界中一名微不足道的歌女。”
“我此行孤身进京,是为了来状告你的罪过。”
谌旻还未出声,方嵩却先急匆匆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官眷,还在此地胡言乱语!来人,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且慢,”谌旻抬手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俶州因为地形的原因缺少水源,十年内能发生两三次旱灾,但最近的这一次旱情至今已经持续了足足十个月。
最初几个月还有些米粮拨下来,但随着灾情逐渐加重,赈灾之事居然没了声息。
她和许许多多俶州的平民百姓一样,祈求着赈灾粮食的到来,也听说了被送往京城的奏折却都石沉大海。
菱纱和谌语薇现在所患的这种怪病被俶州人称作“血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