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展开的瞬间,药铺内的烛火齐齐转向东北。陈今浣放在案台上的笏板当啷坠地,药柜暗格中的蛟骨疯狂躁动,撞击柜门声好似贼寇敲门。那绢面绘着的根本不是人像或神像,而是不可能存在于世的造物。它畸形至极,就算强行将其形容为肉瘤,都是对理性的侮辱。此时,血绘的粗陋反而成了一种救赎——若不是模糊了那团亵渎之物的轮廓,见到画像的人早就疯了。
“令妹当年真是病逝?”陈今浣突然发问,抬袖擦去颈间污血,伸出食指抚过黄绢的血图,“还是说……于姑娘亲眼见到她变成了跟这东西类似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良久未开口。
无言,却并不寂静。
药柜暗格中的撞击声愈发急促,蛟骨与柜门相击的闷响如擂鼓般敲在众人心头。于雪眠望着竹帘外飘摇的雪片,恍若又看见了那个残月高悬的寒夜。
“那日…是上元灯节。”她开口时,狐裘领口的白绒簌簌颤动,“小妹说想去看太液池的冰灯展,缠着父亲要溜出府。我替她梳了望仙髻,簪了支翡翠步摇,却没料到……”
泠秋的剑鞘无声抵住药柜,霜气顺着木纹渗入暗格,冻结了躁动的蛟骨。陈今浣将笏板压住黄绢,血绘的图案在玉化骨的映衬下愈发狰狞:“令妹可是在冰灯展上触了秽物?”
药铺内烛火齐齐压低焰心,仿佛被某种存在掐住了咽喉。少女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迦南香串断裂的绳结,沉水香混着旧事尘埃,在喉间凝成苦涩的块垒。
“那盏冰灯雕的是嫦娥奔月。”她忽然开口,衣领绒毛被呼出的白雾润湿,“寻常冰灯用硝石镇着,三日不化,那盏却透着股邪性。嫦娥广袖上的纹路是从未见过的样式,每当烛火摇曳,那些纹路便如活物般蠕动。小妹正是被这诡丽景象吸引,伸手触碰的一瞬间,冰灯裂了。”她攥紧香串绳结,烛火跳动的光影扫过颤抖的眼睫,“不是自然融化,而是像……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挣破了冰壳。”
“令妹触碰冰灯时,可曾听见钟磬声?”
于雪眠怔愣片刻,耳畔恍惚又响起那夜的乐声。不是编钟,而是更空灵的声响,像是玉磬沉入深潭,每个音符都裹着黏腻的回响。“有的……冰灯碎裂时,望仙台的方向传来了七声玉磬。”
陈今浣与泠秋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望仙台是圣人问道之所,去年工部奏折里提过要重修丹房,负责监督的正是司天台少监。
“果然如此……冰灯是饵,玉磬是钩,专钓你们这些通晓星象的官家小姐。”
于雪眠的指节捏得发白。她想起小妹自幼擅观天象,常在家中庭院用铜钱摆出紫微垣星图。父亲曾笑言要将她送进司天台当女官,却因一场高热损了心脉,从此缠绵病榻。
“仙长的意思是……他们早盯上了舍妹?”
“恐怕从你父亲升任右司郎中那日起,于府就入了局。”陈今浣的笏板划过黄绢血图,玉化骨在某个扭曲的肉瘤图案上重重一点,“这东西名唤‘泥犁子’,一种食人气运精血的佹怪。那位坐化的天竺僧是想告诉你,于家已经被它给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