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乱编排父皇,朕却杀不得他……”
“你是帝王,谁人杀不得?不过没到时候。这种人你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以后怎么扛起整个国家?”
“扛不起就多找几个人扛。”
“胡说。二十多岁的人,讲话还这么不着调。”
讲到年纪,元洵的脸色黯淡下来:“上次丞相子侄入宫,朕问他们年纪,最小不过才十六岁,还未娶妻生子,却已经行过冠礼,成为为家中效力的一份子。今年如意已经一岁有余,朕这个做父亲的,却还行不了冠礼,说出去真窝囊。”
想了想又道:“想来母后自有他的道理,只是时不时看到别人有些羡慕。”
本来很多人家男子早当家,十七八岁加冠的很多。但行冠礼对皇帝来说,代表可以亲自处理政务,太后的临朝听政也会结束,夏氏必然不会轻易同意,是以一直拖到现在。
元濬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岔开话题道:“瞧你这二十多岁了还没长大的样子,只怕到了行礼那时,没有大臣愿意给你当执事,住持冠礼。”
元洵瞅了元濬一眼:“那朕就请舅舅去,他是大将军,多威风。”
元濬脸色一沉:“他个粗人,自己礼数都记不全,怎么配当我元氏的执事?”
元洵:“那就请太傅,他最懂礼数,《礼记》倒过来背都行。”
元濬:“柳宽那老古板只会教书,能文不能武有什么用?太祖马上得天下,怎么能请个完全不会武功的?”
元洵:“那还有谁?朕想想……”
元濬一脸希望。
元洵:“还有三皇叔元熙!他一直镇守东北,是打仗好手,又是皇室宗亲,听说读书也不差——”
元濬脸色一沉:“他在幽州,怕是连参礼都来不及,还给你主持?“
元洵又把朝中凡是有点爵位家世的大臣都列举一遍,元濬脸色越来越黑,用书敲元洵脑袋,忍不住道:“我哪点比元熙、夏万他们差?怎么就不请我?白教导你这么些年,明儿我就辞官回封地去。”
元洵这才笑道:“当然是开玩笑的,要是有一天能行冠礼,一定请七皇叔来做执事,旁人要朕也不给。”
“这还差不多。”
气氛缓和了些,元濬才说出来这里的缘由:“这次虽然是随军出征,但贴身护卫还是要找信得过的。我选了上百个郎官,功夫都不错,家世清白,人也信得过。明天让他们在陵西营校场集合,你带林乘风去挑二三十个,在精不在多,随身保护你,在外面不比在宫里。”
元洵应下。
两人又聊了一阵,元濬一一嘱咐随军事宜、此次大概的行军路线,临走时突然道:“回来的时候把《华阳经》那个故事翻出来给我瞧瞧,找不到就自己写一本,放到兰台去。”
元洵:“……”
七皇叔还是那个七皇叔,骗他没可能的。
元濬走后,元洵又休息了个把时辰,宫中派人来接元洵回去。
一路上贺喜生怕他再出问题,又说自己没有照顾好陛下痛心疾首后悔莫及,又说如果有下次,自己死谏也要拦住陛下。元洵听着头疼,让侍卫把他绑到后面的马车,自己斜靠在马车里翻看兵书。
等回到乾元殿,已至傍晚,天色渐暗,空中下起细雨,秋风吹皱蓬莱池的水面,荡出一圈圈波纹。元洵坐在窗边,看向窗外,见池中禽鸟已经各自找到躲雨的地方,不禁一笑,低头摆弄棋谱。
又过片刻,月亮爬上树梢,又明又亮。
伺候宫女太监已经出去,元洵借着月光,从棋盘抽出一个木盒。木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布帛,展开,这是一张手绘的西北六郡地图,地图旁边写着一段小字。
“西北有六郡:北地、彩衣、云都、风灵、怀荒、盛乐。其中以北地、彩衣两郡离长安最近,常有名士游走讲学,教化程度最深。云都郡在西,靠近西洲诸国,民俗风情和西洲相近,民众多热情好客,喜音乐,善歌舞。风灵、怀荒、盛乐靠北,好酒多养马,民风彪悍勇猛。又以地形奇险,山中多匪贼罪犯,治理困难。”
“其中,盛乐最北,离句黎王城最近,其郡中盛都、沃野两城,互为犄角,易守难攻,可作为屯田戍兵之地,进可进攻句黎王帐,退可和风灵、怀荒两郡相互支援,切断句黎粮道,扼制句黎的进攻。如不能守,则暂且退居风灵郡灵州、无终二城,等待时机。”
这段话结尾字迹越发潦草,想来是有人催促,还未写完,也只能上奏。
这是三年前,符桃枝出征前留下的奏表,写在衣衫上,由一位小黄门带入宫中,直接交给元洵。
符桃枝是长安六姓中“符氏”的子弟,符氏也是长安六姓里唯一以军功发家的世家。
他从小便被送入宫中,元洵被太后收养后,他便被元亨安排做了元洵的伴读,和另一个伴读杨曦,也是长安六姓中“杨氏”的子弟,两人一文一武,一直陪在元洵身边。
符桃枝还在宫里时,有一次两人说道军队建制,除了地方兵和诸侯兵外,在长安的中央军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北军,驻扎在宫城以北,主要由关中、河东各郡良家子组成,分给五营校尉统领,五营校尉则隶属中尉;另一种是由卫尉统领的南军,主要负责皇城和各宫殿的保卫,人数没有北军多,主要由除关中、河东以外各郡的良家子组成。
“军队和官场不同,士兵往往只识将帅,因为那是一起出生入死的统帅。因此大雍历代帝王,没有一个不是拥有自己嫡系军队。”
“目前中尉由张枫担任,卫尉由夏统担任,他们都直接由太尉管理。其余各地,并州兵是夏氏起家的地方,幽州兵燕王从先帝时便是统领,青州、扬州等地的兵员并不多,也不如北方长年和句黎交战的兵员凶猛,陛下若是想有嫡系军队,还得从西北入手。”
这也是当年符桃枝出征西北的原因之一。他本不想匆忙出征,但太后下令,硬是让他担任后将军,驻守盛乐,他不得不行。
谁知句黎人来势汹汹,当时盛乐的太守弃城逃跑,他不愿做逃兵,依旧坚守盛乐,和长安失去了联系,至今已有三年。
可惜符氏这一代只剩符桃枝一个男丁,如此一来,符氏没了后,符家一盘散沙。
对元洵来说,他本来可以信任的不多,至此又少一员武将。
但战略不变,此次出征,元洵想亲自看看西北兵是否可用,这也是他同意亲征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在他身体中流淌着的元氏的血脉。他们元氏的帝王,从开国至今,没有一个不亲自领兵,纵横沙场的。他想要继承先父遗志,打败句黎人,总有一天,也必到战场上去。
月亮躲入云中,元洵挑了挑烛光,烛光明灭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元洵沿着地图上直道方向一个一个关隘看去,心中念道:“愿祖宗保佑,让朕此去能够平定西北,尽收其兵,以为将来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