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和小藏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我们前去寻找魔君月东楼的路上,很难说会不会如同这座邺莲城之于虞渊一般,他们二人是我们与月东楼之间的一道特意放出来的防线。”
顾珩将指骨间勾着的坠子抛回掌间,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白玉坠子表面的沟壑,凝声道。
“无论如何,且行且看,看他有几个心眼,要和我们耍着玩。”
宋浅言说着这话时,索性整个人懒散地枕着手背,倚在廊杆上,空着的手举到眼前,逆着快要没落在厚重云层中的天光,眯了眯眼角说道。
明哲为他们安排的晚膳倒是没折腾什么幺蛾子,甚至还顾及到他们“妖族”的身份,多安排了果蔬一类的吃食,虽然明哲和小藏陪在饭桌上与他们一起用膳,但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过。
四人一狐思及今天白日里讨论过这一人一魔到底谁吃谁的问题,四目相接中,互相交换了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将所有思虑,都敛在了下垂的眉目之中。
晚膳过后,明哲稍稍拦住了他们准备要各自回房的脚步,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明哲还是那一副温温柔柔笑着的模样,缓声说道:“我们宅子后山的池子,连接着从虞渊山上化下来的雪水,再加上邺莲的地热,是一处不错的山间暖汤,各位若不见弃,可至后山泡一泡,洗一下身上的疲惫。”
“如此这般,我们就却之不恭了。”顾珩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于是,就变成了眼下的境况,阮秀恰好身体不便下水,便没有同他们一起去,泽玉闻了两耳朵,便皱了皱黑漆漆的鼻子,略带嫌弃地走开,用泽玉的原话来说,便是“我一狐狸,皮毛落了水湿哒哒的,和你们去凑什么劲热闹。”
“话说起来,泽玉前辈一千年大妖,怎会不化形?”谢廷相望着泽玉骄矜地轻踩着步子,离开廊下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在我遇见泽玉前辈之前,它曾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沉睡,再醒过来时,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是,它虽有千年修为,却无法再化作人形。”顾珩顺着谢廷相的视线望去,轻声回道。
小藏的父亲不愧是仰慕人族文化的魔神,后山的半野着的一潭池子也是修得像模像样,并不齐整的山石沿暖汤的岸边一路排开去,孤高的青竹就这般顺着山径绵延开去,直至看不到竹丛的尽头。
虞渊积雪化下的溪涧沿着嶙峋山石的缝隙蜿蜒落下,注入池子里,将朦胧在水面的平静雾气荡起些微涟漪。
冷淡的夜月悬在夜空之上,在池子中漾出泠泠的月影,偶见庞大的鲸影掠过月亮,梦幻又错乱。
“不是我说,你们俩又闹翻了?各坐池子两头,隔那么宽,中间是要坐下两个我么?”
只着单衣淌入水后,谢廷相和风昀齐声半眯着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手帕沾了热水,顶在额上,没料到对面除了下水时偶然掠动的水声,几乎再无声息,惹得谢廷相半掀着眼睑望了过去。
只见宋浅言和顾珩落水后,都默契地分坐池子的两端,一个躺得懒散,一个坐得端正,修仙一道的双子星再现裂痕,谢廷相不由得出声大惊小怪道。
“你,来。”
宋浅言喉间像是含了一把砂石,或是藏了一股什么劲,听起来异常粗粝,闻见谢廷相这般装模作样的惊诧,心下莫名焦躁,只一字一顿、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
谢廷相被宋浅言的恶声恶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对上宋浅言的眼瞳,只见他眸色深沉,像蛰伏的兽类,乖顺的皮相下,是涌动的戾气,如同高空里徘徊不去的游隼,在紧盯着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
谢廷相下意识地顺着宋浅言目光的尽头望去,是将长发全部挽起,阖着双目,只留给他们半张侧脸的顾珩。
谢廷相望了望宋浅言,又望了望顾珩,在心中默默地给顾珩点了跟火烛。
天地可鉴,刚开始兴致缺缺地随口答应明哲要去泡一下暖汤时,宋浅言心里头比这沿岸栽种着的青竹还要直,丝毫没有任何逾越之心。
自进入魔域之后,一重更比一重汹涌的、对顾珩的渴求如同拍袭海岸的浪潮,总是厮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反复煎熬,不得安生,这个奇怪的地界像是无数放大了原本被自己死命克制在心底的欲望,像生了个钩子,钩了一个细微的豁口,妄念既出,无力回天。
他知道自己体内每一分血脉,都在因为顾珩而蠢蠢欲动,因此他选择了回避,即使狼狈,却不会伤到那个用心血浇灌出来的那个人。
——直至到了池子边,他尚未回过神来,便见顾珩已然脱下外衫,只身着中衣,纱质的外袍顺着他的肩胛骨、手臂蜿蜒而下,最终堆在了赤着的足旁,像堆了一团云雾,也像一个柔软而甜美的梦境。
朦胧的月光搅动着轻柔的水雾,半遮住了顾珩凌厉的轮廓,面容便变得柔和了起来,半垂着眼睑赤足探入水中时,看起来无辜又惑人。
因为顾珩要下水,便将长发用素簪全挽在脑后,玉似的颈脖便毫无保留地直直撞进宋浅言的眼底,宋浅言紧咬着后牙,眼底不自觉地都烧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