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京城,东二环,长安酒楼,二十八岁的编剧阿珂正在二楼公用的盥洗室内最后地处理自己无用的焦虑。
深秋夜晚的北国冷峻,然而室内有暖气供给恒温,使得来往此处的女性们能够在其中保持具有一定露肤度的着装。
不过,这个“们”字,不包括相貌普通、身材也普通的阿珂。她的定位,向来是陪衬的绿叶。
她只是看见了,总导演身边那位年轻女演员穿着的礼裙是什么模样。
白色,露肩,抹胸样式;裙摆几乎曳地,但腰下三十公分便是开叉;另配了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作为外搭,堪称点睛之笔,能使文明的外壳欲盖弥彰地包裹住蓬勃的野性风情。
这种形制的服饰常常闪耀在女星们身上,但众所周知,那场合一般是舞台、红毯、聚光灯下。
餐厅再高档,包间的灯光能照亮的人都太少,于是让华服显得刻意、扎眼,令人过目难忘。
更何况,它包裹着才十九岁的曼妙身躯呢。
被安排在末位的阿珂,还没坐热屁股,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作呕,起身匆忙离桌。
倒也没什么人在意她的离开。
这不是阿珂第一次参加酒局了。
但她每一次,都会在开宴前感受到相同的反胃感觉。
对着洗手台抹了把脸,阿珂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最板正也最严实的一身正装,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
她甚至没有化妆。
五分钟,十分钟,身后偶有衣香鬓影来往路过,终于阿珂强压下不适感觉,转身,如赴刑场般归去。
上流人士出没的高档场所,连厕所都是香的,很适合需要藏身的她。
但是总有些事情躲不掉。
宴请的客人要到了。
在包间前稍作驻足,阿珂深吸一口气,扶了扶自己的镜框,推开门,见到已经有人入座主位。
她微微一惊,硬着头皮打算面对迟到带来的小小尴尬。
房内氛围却跟想象的不甚相同。
……太肃穆。
客气又局促的微笑几乎有点堆不住了。阿珂狐疑地扫了一眼主位下手、难得安静如鹌鹑的两个男人。尊敬的总导演和总编剧。大腹便便、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折戟。
世上竟还有他们开启不了的话题?
狐疑着的阿珂,和主座上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她的矫正后视力有将近5.0,足以让她在第一瞬间注意到对方那双眼睛。淡然,不带笑意,没有明显情绪,却让人本能地领悟了“审视”的存在。
“哦……哦!阿珂,怎么才来。”总编剧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陪着笑介绍,“那个,夏总,这是编剧阿珂。”
那男人收回了视线,微微颔首。
阿珂悬起的心一下子回落了,她赶忙入座。上菜口的位置,就在主座对面。
闭塞如她也听说过一个“夏总”。
今天原定出席的是唐风传媒的副总。
他的上司姓夏。
她抬头打量,看见正对面的那位夏总,撂下了满桌的茶点、满桌的人,正在阅览手中翻开的文稿。
承载着文稿的那只文件夹很熟悉。阿珂愣了一下,转头去找自己的包。
她包里装着的剧本文稿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看向总编剧,对方却根本不给自己眼神。
“嗒”的一声,主座上的夏总合上了那只文件夹。
总编剧整个人都坐直了一些,阿珂看得出来他这是罕见的紧张。
“这个本子,我在九月份看过一次,”那男人开了口,嗓音淡淡,“我记得那时给过反馈。”
短暂的停顿。总编剧连忙接过话茬。
“是的,是的,夏总当时提到的、叙事结构有点复杂——还有那个,结局设置,对吧?结局设置不够清晰——这些问题,我们都虚心接受了。”他连连点头,“您看现在这个本子,观众接受度确实会好很多的。”
阿珂抿了抿唇。
再看对面那个男人时,她的心情不太美妙了。
原来是这个门外汉提的那些倒霉意见。
他一句话,让他们改了半个月。
更重要的是,先前精心设计的、真正能体现技巧的东西,几乎都被删了个干净。
只剩下个傻瓜故事。
阿珂不太满意,对面的夏总倒是认可似的点了点头。
“刘老师的团队很专业,”刘是总编剧的姓氏,“本子现在很成熟。粗略估算拍摄和制作周期,瞄向后年的贺岁档,是不错的选择。”
他这是松了口风了。
总编剧也长长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