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她，应该去注意前方的动静。可是没用，她忍不住抬眼，瞥了一下他的侧脸——严肃极了，同时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冷酷美感，这令她绝望。

令人心悸又绝望。赫敏莫名其妙地在内心哀叹。

不能再看了，你的心跳已经快要突破天际。再看下去，你可能会死的。她对自己说。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去，强迫自己无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清冷醉人的气息，继续看前方。

两行脚印从远处快速地浮现出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定有人施了幻身咒。

德拉科将魔杖尖指着脚印的方向，森然无情地说：“显示出你的样子，不然我就要施恶咒了。”

两个人形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是哈利和罗恩。

他们放声大笑，正把什么东西从头上摘下来，德拉科认出，那应该是一件隐形衣。

“哈利！罗恩！”赫敏又惊又喜地喊出声，这会儿，她的脸红得快赶上她的毛线帽了，“你们两个太调皮了！”

是啊！哈利是有隐形衣的。只不过，德拉科没预料到，哈利会在这种情况下用它。他松了一口气，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不再呈现攻击的状态。

哈利将隐形衣叠好放进口袋，依旧没止住笑：“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恶作剧不好，但实在没忍住。”

“我们本来是拿它躲斯内普教授的！后来发现了你们俩，就想开个玩笑。”罗恩在旁边咧着嘴，笑得不亦乐乎，“瞧瞧你们的表情，那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太滑稽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德拉科皱起眉头，“我有可能会伤到你们的。”

“这倒是很对。”赫敏放松下来，刚刚那种令她绝望的心悸感暂且缓解了几分。

她一边收起魔杖，一边压抑着不太稳定的心跳问德拉科，“你刚刚想施个什么咒语来着？”

“Confringo（霹雳爆炸），或者Expulso（飞沙走石）吧。”德拉科若无其事地说。

这显然不是三年级学生能够接触到的魔咒范围。

“我们只是扔了个雪球！德拉科，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哈利止住了笑，不敢置信地说。

“有没有人说过，有时候你很吓人。令人毛骨悚然的那种吓人。”罗恩敬畏地瞄了一眼德拉科，以及他还搭在赫敏腰间的手，“特别是在保护欲方面。”

“是啊，可能吧。”德拉科低声咕哝着说。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去，装作专心收起魔杖的样子。

赫敏也突然忙碌起来。她赶忙离德拉科走远了一步，动作有些夸张地扑打着自己头发上的雪花，脸上那点可疑的红色尚未消散。

“哈利？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苍白消瘦的男人从路那边走过来，冲他们喊。从那身寒酸单薄的衣着上，德拉科认出那是卢平。

他在霍格沃茨到底有没有领薪水？德拉科无语看天，拜托了！买身新衣服吧！

赫敏悄悄后退了一步。随着卢平逐渐走近，她脸上越来越紧绷。她凝视着卢平，往德拉科身边重新靠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慢慢握住了他的衣角。

“别紧张。尽量保持镇定，自然一点。”德拉科微歪着头，悄声对她说，呼出的白色热气飘到她耳朵上。

赫敏惊惶地看他一眼。她心头还散落着烟花的余烬。那点热气差点把余烬再次引燃。

她整个人糟透了，简直左右为难：到底是该拯救自己被灼得冒烟的五脏六腑，离德拉科远一点；还是该抓住这角安全感，离那个可能攻击他们的、表面和善的狼人教授远一点？

卢平又走近了一点，正在冲哈利微笑。

她困惑地拧起眉毛，放弃了思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身边男孩的衣角。

卢平对赫敏的心思毫无察觉，他的目光都投注在哈利身上。此刻，他微笑着问，“这里有什么稀奇的吗？”

他们一致地摇了摇头。卢平面对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尖叫棚屋，眉头微动了一下。

“卢平教授，您怎么会在这里？”哈利好奇地问。

“我在等一个朋友，不过他还没来。”卢平教授回过神来，和蔼地说，“哈利，我正巧有事找你呢。既然碰上了，咱们去三把扫帚喝点东西怎么样？依我看，来杯热乎乎的黄油啤酒吧？”

卢平的气色看起来比上周要好。他年轻的脸上不再那么憔悴，虽然依旧有皱纹。

“我说，我们也一起去喝一杯吧？”罗恩牙齿格格打战地说，“天气太冷了。”

德拉科正求之不得。他询问地看了一眼赫敏，发现她露出了由衷的微笑，显然对这个想法也很赞同——毕竟，在人多的地方与狼人相处，心理上能更安全一点。

于是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回走，从小路走出去，顺着街道前行，几分钟后，就从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逃脱开来，钻进了暖烘烘、热熏熏的三把扫帚。

寒冷的天气里，人人都想喝点热乎的。三把扫帚里拥挤嘈杂，烟雾缭绕。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角落里一张稍微干净些的桌子，每人拿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黄油啤酒坐下。

德拉科啜饮了一口酒，顿时觉得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圣诞快乐！”他与赫敏、罗恩互相碰了杯，气氛快活极了。

卢平和哈利没有坐过来。

他们站在一扇雾气氤氲的窗户前，瞧着外面影影绰绰的行人，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赫敏没有把心思放在她的黄油啤酒上，而是睁着圆圆的眼睛，满怀戒备地注意着哈利那边的动静。

突然确定“卢平教授是狼人”这件事，对她的震撼太大了。她心中依然慌乱。

这件事远比面前的黄油啤酒重要。

“没关系，现在都已经月末了。”德拉科瞧了她一眼，觉得她这样子有些好笑。他呷了口酒，淡淡地说，“他不会在酒吧突然暴起的。”

赫敏选择怒视他——他怎么能这样毫不在意？

他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有多久了？竟然对此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我总觉得你俩有什么秘密，你知道，说话跟打哑谜似的。”罗恩一边研究着他买的粪蛋、打嗝糖和蛙卵肥皂，一边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没什么。只不过在讨论一些毛茸茸的小问题。”德拉科微笑着说。

“怎么，你也养了只猫吗？”罗恩一头雾水地问。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想起了克鲁克山。

德拉科没说话，只对他愉快地扬了扬眉毛。

“我可不能说这是小问题。”赫敏恼怒地看着德拉科，加重了语气，“是不是？最不喜欢风险的斯莱特林？”

他不是自诩“痛恨风险”吗？这会儿，一个狼人教授在他面前晃悠，他倒是不担心有危险了？

“没错，勇敢无畏的格兰芬多。”他懒洋洋地说，向她举杯示意，啜了一口酒。

赫敏气结。似乎他更关注自己在公众场合的仪态是否可以完美到把她的眼睛牢牢吸引住，而不是狼人的问题。

整个酒吧里，似乎只有她在忧心忡忡。

而且，是的，她不争气的眼睛确实被他吸引住了。

为什么有人能在厌倦的神态里展现出优雅的气质来呢？

为什么他冷漠地环视整个酒吧，却总会在看向她的时候，往嘴角抿上一丝笑意呢？

为什么她总是注意到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甚至放大这些没人在意的细节，并且在心肌梗塞的边缘独自徘徊呢？

而他——永远那么冷静、淡定、神色自若。

这真令人生气。赫敏愤愤不平地猛喝了一大口黄油啤酒，丝毫没注意嘴巴上沾了圈泡沫。

“赫敏，你嘴唇上——”德拉科扬起眉毛，示意她。

“什么？”赫敏气呼呼地问。

德拉科用手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圈。

“你又在打什么哑谜？”赫敏不耐烦地说。

她现在烦透了猜谜游戏。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她又猛喝了一口，决心对他置之不理。

她忽然烦透了。烦透了她的心悸。烦透了他此刻的平静。

事实证明，嘴角带着一堆泡沫向别人翻白眼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甚至还有几分可爱。而赫敏多喝的那一口酒，让她嘴角上泡沫的状态更糟糕、也更可爱了。

德拉科不忍直视地歪过身子，伸手抽了张纸巾，干脆帮她把那圈泡沫擦掉了。

一瞬间，赫敏是惊诧的。她是想躲开的。她都后仰着靠到椅背上了。

然而，他目光凝聚在她脸上，神情温和又自然，倒显得她像只不懂事的猫。

“别动。”他说，把脸微微凑近了她，用那双澄明的灰眸扰乱了她的大脑。他用纸巾轻柔地在她嘴唇上按压了几下，又倏然远离。

“这下好多了。”他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满意地说，将那张纸巾团成一个小纸团，“啪嗒”一声扔到桌上，同时击打到她心里。

赫敏猛地呛咳了起来，把脸都呛红了。

“Anapneo（安咳消）！”德拉科忙用魔杖点了点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抱怨，“你能小心点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赫敏不服气地跟他斗嘴，脸红得像是那种名为“Pink Lady”的苹果。

天呐！她被他的轻拍搞得心乱如麻，可是又有点隐约的快乐。

一瞬间她又不烦他了——他在轻拍她——难道她的大脑也被呛到了？

“梅林的臭袜子啊，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吧。”罗恩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做了个鬼脸，专心捣鼓起他从魔法把戏坊买来的咬鼻子茶杯来。

这时，哈利终于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坐在赫敏对面，对他们宣布：“卢平教授要单独给我辅导守护神咒！”

“酷！”他旁边的罗恩吹了一声口哨。

“他是怎么说的？”德拉科感兴趣地问，继续轻拍小小呛咳的女孩。

“他认为摄魂怪对我有不同寻常的兴趣，有必要多练习一下。”哈利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不错，他确实有两把刷子，是个有点真材实料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德拉科不置可否，“你该好好练习，说不定能早点变出有形态的守护神。”

“是啊！要是有什么窍门，记得跟我们分享一下！”罗恩终于肯舍得放下他的咬鼻子茶杯，两眼放光地说。

赫敏没有说话。

她该广而告之吗？告诉大家，卢平教授是个狼人？

可是，她也听到了德拉科说的话。没错，卢平教授是个有真材实料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他比过去两年她所接触到的其他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要有学识多了。

卢平教授，他尽心尽力，称职负责，教了学生们那么多有用的知识；而且，他对学生们一向态度很好——是那种格兰芬多们所崇尚的鼓励型教师——比斯内普教授那种斯莱特林式的刻薄毒舌打击教育要好太多、太多了。

这样一个有才华、有态度的优秀巫师，仅凭狼人身份，就要将他拒之门外吗？

于是她沉默了。

她小口地啜饮她的啤酒，再也不敢大口喝它，生怕身旁的男孩再给她擦嘴。她被刚才德拉科的接触弄得有些心慌意乱，尽管那触碰隔着一张纸巾。

还有他每次注视她的眼神，他刚刚对她展露的微笑，他此时对她后背的轻拍。还有他刚才在雪里迅捷有力的搂抱，他曾对她耳朵呼的那口气。

这一切让她心中蜜汁流颤，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她是一个从未被割过蜜的蜂巢。他对她的一切轻描淡写的举动，都像是在捅她的蜂窝。

这会儿，男孩看了她一眼，满意地对她笑笑，停下了轻拍她的手。

天呐。只不过一眼，她的内脏就同时被一千只蜜蜂给蛰到了。

糟糕，糟糕，糟糕极了。她神思恍惚，心情惘然极了。

哈利喝了一口黄油啤酒，满足地叹息一声。

他继续对他的朋友们说：“卢平教授告诉我，我爸爸的守护神是牡鹿，我妈妈的守护神是牝鹿。他说，他们都是很厉害的巫师。”

那口酒似乎让哈利整个人都愉快起来，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向往的光。

“他说，也许有一天，我能像他们一样厉害。”

德拉科瞧着哈利，忽然想起前世他曾经变出来过那只牡鹿，还把假扮摄魂怪的他和马库斯几个人吓个半死。

他神色莫测地轻笑一声，对面前的黑发男孩说：“你会的。你会变出守护神的。你会跟他们一样厉害，甚至比他们还要厉害。”

哈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德拉科说，语气笃定，神色坦然。

“哦，谢谢。”哈利说，对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