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定位指环
如果让我们把目光拉回到德拉科挨了那一拳的时间点,或许就能知道,他是如何翻越茫茫夜色找到赫敏的。
“不许告诉任何人。”德拉科阴着脸,看那三个在草坡处急匆匆移动的小黑点,捂着鼻子对高尔和克拉布威胁道。他们两个已经被这刺激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慌忙对德拉科点点头。
赫敏的拳头来得太突然了。
一时之间,德拉科措手不及,他完全懵了。
三年以来,他与赫敏·格兰杰的相处与暴力毫无关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重新再挨一次揍。
连同前世,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她这番说辞——“混蛋”、“恶心人的小蟑螂”——他捂着鼻子,酸涩感瞬间从鼻尖冲到后脑勺,淌到心里。
他无奈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命运啊!重来一回,他还是被骂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真的有这么差劲吗?德拉科挫败极了。
“德拉科,你的鼻子,流血了——”高尔结结巴巴地说。他一着急,把嘴里的太妃糖整个儿咽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一股热流逐渐从指缝间涌出。
流鼻血,对于一个注意形象的马尔福来说,当然很不体面。
“我们陪你去盥洗室——”克拉布困惑地眨巴着眼睛,提出了一个可行的建议。
“不!我自己去,你们走吧。”德拉科疲惫地说,“去训练,今天击打三百个游走球,每人三百个。”
“可是——”高尔担忧地说。
“立刻,马上,训练!”德拉科凶狠地说,匆匆冲向最近的一个男盥洗室,留下一句话,“别跟着我!”
克拉布和高尔对视一眼,盯着他的背影愣神。
男盥洗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德拉科·马尔福在心烦意乱地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止住了血,染血的长袍扔到一边去。他手撑在洗手台上,在哗哗的流水声里,盯着镜中那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孩,试图看清楚镜中人的想法。
梅林啊,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曾经吻过她吗?什么时候???
他吻了她?这就是她最近总是对他躲躲闪闪的原因?
德拉科抿着嘴,看着紧皱眉头的自己,狠狠地在大脑内挖掘记忆。
难道,他在无意间把什么今生的记忆当成前世,用大脑封闭术给关起来了?
他战栗着打开了脑内那些封闭的记忆盒子,搜寻着一切的可能性,希望找到点什么。然而,除了让自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以外,他一无所获。
真令人泄气。无论是此刻的空白记忆,还是再次领教赫敏的拳头。
她曾经揍过他的,因为巴克比克。今生,他已经对那头鹰头马身有翼兽敬而远之,却依然免不了这一拳的暴击。
赫敏·格兰杰,一如既往,被惹毛了以后,手劲真大。
这疼痛如此鲜明,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德拉科对镜苦笑,心乱如麻。
她显然很生气。这种气愤难得一见。
她那些愤怒的话语,所释放出来的信号不同寻常。
“在你对我做了那些事情之后,竟然说把我当成妹妹?”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带着哭腔的指责,她那会儿眼睛红得要命。
梅林啊,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到底何时吻的她,这恐怕只能去问赫敏本人。
梅林在上,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然而,她下一句话说,不想做他的妹妹。
是什么意思——是他所猜测的那个意思吗?
他定定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破碎忧郁的男孩,不知该如何是好。
承认吧,德拉科·马尔福,赫敏·格兰杰对你来说,绝不是妹妹那样简单的关系。
一开始,他还能骗骗自己。
一二年级的时候,他尚且不存什么邪念——她是一个活泼、可爱、有点傲气的小姑娘,需要人哄,需要人照顾,需要很多哥哥式的关心和爱护。
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变得成熟,她不仅仅可爱,而且还能更可爱。
她在他面前,展现着他前世所未曾有机会了解的赫敏·格兰杰的另一面。
她照顾他。她给面包抹上黄油,自然而然地递给他。她随手给他紧了紧领带,像是给他上了弦。她给他喂药,替他擦嘴,甚至搂抱着他,轻拍着哄睡他。她驱走了摄魂怪带给他的凄凉。她在看台下对他施加烘干咒、清洁咒和保暖咒,让那些凄风苦雨的训练日不再难捱,甚至让他心怀期待。
她维护他。她在图书馆与赫奇帕奇们针锋相对,维护他作为斯莱特林找球手的尊严。她与她的室友争吵,因为一句预言的诅咒——她甚至都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却不许别人说他遭遇厄运。她在魁地奇看台上,第一个施展了守护神咒,试图保护遭受攻击的他。
她帮助他。她偷偷带着隐形的他去禁林。她替他翻译艰涩的海尔波的笔记。她去分析所有学院的学生,试图找到谁在打开密室。
她甚至信赖他。她替他保守了很多个秘密,尽管她满心疑虑。禁林的秘密、游走球的秘密、蛇怪的秘密,任何秘密。
她给他温暖和安慰。她在霍格沃茨列车对他伸出了友好的手。与她一起飞行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她在看台旁热烈拥抱他,唤醒他对魁地奇的斗志。她注意到他没吃晚饭,偷偷带他喜欢的食物到天文台上,治愈他的胃。她于睡梦中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度过了一个最美好的图书馆的午后。
她给他苦涩的生活加了一点甜。她会把生日蛋糕留一块给他。她用麻瓜滑板为他制造了一个有趣的下午。她用麻瓜音乐试图轻松他的精神。她任性地用自己的冰拿铁换掉了他的冰美式。她强迫他吃掉一堆巧克力。她拉着他在麻瓜街头乱走,拒绝他在屋内自生自灭,不许他按着太阳穴对那些书本犯头疼。
她是天生的解谜家。他有赖于前世的记忆,每次思考尚且要苦苦挣扎。可她,似乎轻轻巧巧地就把细节给串联起来了。除了她,还有谁能想到,那条蛇怪是通过“管道”来游走霍格沃茨的?除了她,还有谁能想到,莱姆斯·卢平可能是个狼人?
她是举一反三的高手。所有的魔咒,她都精益求精、细细研究。她总是能获得弗立维教授和麦格教授的称赞。即使是他所不经意间施出的魔咒,她也能够跟着很快学会,甚至施得比他还要好。
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除了她,谁能在二年级熬制出复方汤剂这样的高等魔药?除了她,谁能去主动学那么多门课,还能取得那样优异的成绩?
她总说,他是她最喜欢的学习搭档,她又何尝不是他的最爱?那样聪明、勤奋、心灵手巧的女孩,谁会不被她折服?他享受于与她合作制作魔药时候的行云流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词汇,他们就知道彼此在说什么。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解释。那种默契总会令他们会心一笑。
她总试图探究他、挖掘他。她说他勇敢,尽管他从不认为自己与这个词沾边。她拉着他去教授守护神咒,让他体验到被外院学生尊重的快乐。她说他善良,尽管他不揭发卢平是出于不多管闲事的考量。她甚至在说他温柔,似乎她能从他冷淡的眼睛里找到一些别的情绪。
她说,她喜欢他笑。她说他笑起来很好看。
赫敏·格兰杰。她好像总是试图在德拉科·马尔福黑漆漆的灵魂中,寻找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一些人性的闪光点,最可怕的是,她似乎总能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思维的合理性。
她理解他。没人能理解他,除了她。
梅林啊,他喜欢她。他喜欢她对他所做的一切。
他喜欢她的聪明、她的高傲、她的野心。他喜欢她得意洋洋、答出所有问题的模样,她理当如此。有她这样的头脑,凭什么不该高傲地昂起头,接受掌声?
他甚至喜欢她天真的理想主义。他喜欢她的愤怒、她的顽强、她的不屈不挠。他喜欢她不切实际的思考。他喜欢她想要打破一切不公的妄想。他喜欢她所想象的那个实现不了的乌托邦。他甚至喜欢她为弱者流下的眼泪,以及擦干眼泪后的勃勃斗志。她似乎从不知道“认输”怎么写,就算偶尔颓唐,也不会持续时间太长。
德拉科·马尔福只是想要守护赫敏·格兰杰,让她不再破碎,不再受伤。
可是,他靠近她,越来越靠近她,越来越不可自拔。
她的面孔,也越来越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赫敏·格兰杰所重叠。甚至更加清晰。
那些被他锁在精神世界底层的、尚未理清的、属于前世的复杂情绪,在今生她给他的滋养下,就像撒了一地的种子,逐渐在他心头破土而出,肆意发芽。
她对他是特别的。
前世,他那点所剩无几的良心、同情心、破碎的心,全都隐秘地藏在了那个标着“赫敏·格兰杰”名称标签的、精美异常的珍宝盒里。
他特地把那珍宝盒藏在大脑中的一堆残垣瓦砾下,沾了一层尘,变得灰扑扑的。
他以为这样,就没人能发现它。
他从不敢打开它。前世,只要他在脑袋里翻到那个盒子,他就会用大脑封闭术的锁链把它缠绕得更紧些,这样,他在面对赫敏·格兰杰的时候,就能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刻薄尖酸,就像他压根不喜欢她一样。
一件无比讽刺的事情是:他对赫敏的隐秘情感,前世只有贝拉特里克斯——这个疯女人——他的大脑封闭术老师——知道得清晰彻底。
他以前自学的大脑封闭术就是个笑话。在变成食死徒的那个夏天,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来辅导他。没花多少功夫,她就找到了那个形态异样的盒子,阴笑着打开它随意翻看。
他不知道,那一刻,她究竟看到了多少秘密。
总之,足够多了,足够她知道,自己的外甥是一个不乖的孩子。
“德拉科,这样可不行。”她悄声细语地对他说,眼里充满了残忍的神情,“黑魔王会生气的。”
德拉科惊慌失措。他决不愿再被看穿第二次。他咬着牙,接受着贝拉特里克斯的精神洗礼和折磨,迅速练就成一个相当高明的大脑封闭术大师。
贝拉克里特斯再也没机会第二次打开那盒子;就连斯内普这样的大脑封闭术大师都看不穿他的心思。
所以,当贝拉特里克斯抓住哈利他们的时候,她才会那样狠决地选择去折磨赫敏。
或许,这个疯女人是想看看他的反应,看他是不是还在心底偷偷藏着某些“有毒的情感”。
可怜的赫敏。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遭受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折磨,全是因为德拉科·马尔福这个混蛋的一点叛逆心思。
贝拉克里特斯虽然再也看不透他,却一直对他心存怀疑,觉得他会在某一天叛变到波特那边去。
食死徒们说她是空穴来风——马尔福家堪称黑魔王的忠实拥趸——而她对他的怀疑眼神却从未改变。
德拉科的确没来得及做什么,也没有对波特示好过,心中甚至怀着很多对于波特三人组的愤怒。
但她敏感地抓住了苗头。
那苗头多么危险啊,任何一个爱上过别人的人,都会瞬间理解那苗头的恐怖之处。
贝拉特里克斯或许也爱过人,即使她疯疯癫癫。以至于她马上就看穿了他,远在他想明白这些情感之前。
那罪恶的一天。在马尔福庄园的客厅,她抓住赫敏,折磨她,就是想要看看他对她还会不会表现出情绪。
她要扼杀所有危险的苗头。
既然他的大脑封闭术坚不可摧,那么,唯一能够验证他思维的方法,就是在他面前折磨她,让那个他曾经藏在心头的女孩凄厉尖叫,看看他是否动容。
假如他表情有任何一丝变化,马尔福家就会被打上叛徒的标签;假如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皱眉,或者求她放过那个可怜的女孩,这个疯女人说不定会得寸进尺,毫不犹豫地当场杀了她。
他毫无办法。唯一能救她命的办法,就是他表情冷漠地看着贝拉特里克斯折磨她,假装自己毫不在乎。也许这样,贝拉克里特斯就会满意,就能饶她一命,在丧失兴趣以后把她关到客厅下的地牢里。
到那时,只要她不死,或许就有办法救她。
他没办法立刻动手救她。实力对比太过悬殊。他从不是决斗的高手,更无信心同时打败贝拉克里特斯和狼人格雷伯克。
他还有父母需要顾虑。那时候,卢修斯已经失去了魔杖,母亲纳西莎因为庄园里随意进出的食死徒感到惶惑不安。
他们虽撑着外在的体面,骄傲冷淡地面对外人,内里已是摇摇欲坠。他们必须忠心耿耿,即便他们的利益被侵犯得体无完肤。比起尊严,他们更担心谁去黑魔王面前告他们一状,惹火烧身。
他不能直接带她逃走,把父母拖入更沉的深渊。
所以,他把自己的灵魂拉到深渊里去了,连同无辜的赫敏·格兰杰。
她那双眼睛曾破碎地看着他,几乎把他的心给撕碎了。
可他还要面无表情,丝毫情绪波动也无。
他得假装她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是他脚下的垃圾,而非他心里想的那类触不可及的美好的东西。
然后,顺理成章地,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是那天,他失去了很多东西。
魔杖、信仰、她。
他终于理解,什么是“失去”。
永永远远的、完完全全的失去。
失去她。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尖锐细密的疼痛。
“我的确是个混蛋,不是吗?”他抬头,对着镜子的自己说。
他伤害了她。
深深地伤害了她。
一直都是他在伤害她,与旁人无关。
他伤害了她,虽然这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梅林在上,这天底下他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了。
德拉科闭了闭眼,松了松自己脖子上银绿相间的领带,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那场经历简直是他的梦魇。
他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用大脑封闭术重新紧紧锁起来,强迫自己忘掉它们,继续思考今生所面临的难题。
赫敏,她似乎喜欢他。
她喜欢他。
可能吗?她可能会喜欢上他吗?
这种微茫的可能性。像是一只蝴蝶,在他心里扑腾。
开始是心头微弱的振翅,现在是满腔肆虐的飓风。
是啊,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失控了。
就像一场他不敢触碰的美梦,那天,她再次与他“相逢”。
她在特快列车上对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她对他介绍自己,让他叫她“赫敏”。
再也没有什么格兰杰,什么泥巴种;没有嘲讽、误解、冷淡、尖刻。
一切都是崭新的。
崭新的、还未被任何人所伤害的赫敏。
用明亮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