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地,他越来越没办法拒绝她了。
那种对他毫不戒备的样子,那种他所一直渴求的样子,叫他如何拒绝?
他原本没奢望那么多的。
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
他从不敢奢望什么。
只远远看着,保持安全距离,必要的时候拉她一把。起先,他劝说自己。
别让她再受到伤害,别让她成为梦魇中的那个她。后来,他提醒自己。
她所受的伤害,多半都是源于他。
德拉科·马尔福,对于赫敏·格兰杰来说,就是“伤害”本身。
有时候他想,或许,他与她保持距离,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她压根不喜欢他。前世,她从不喜欢他。
那又何必去接近她,再次伤害她?
别想东想西了。不过是前世的一点妄念而已。他始终告诫自己。
只是帮帮她。只是让她好过一点。只是看不下去她哭泣。
没有别的意思。一次一次对她伸出手,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他一直在逃避。他避免去想这件事。
德拉科·马尔福是个胆小鬼。他无法接受失望。
所以他说了那句话。他用“妹妹”的定义化解尴尬。
就在她不可思议地把她封闭得紧紧的心门,朝他开了一条本不该开启的小缝的时候,他说了那句话,又一次伤害了她。
她一定很生气。
她把那指环都扔了。德拉科叹了口气,心中酸涩难当。
“德拉科·马尔福,全世界最糟糕的人。”他对镜中的男孩面无表情地说。
“你让我鄙夷。”他对自己说。
他该怎么做?
得先去找她,道个歉。得确保她消气。
她多半还在气头上。
她还愿意见他吗?还愿意同他说话吗?他惴惴不安地想,走出了盥洗室的门。
暮色暗沉的时候,德拉科还是没有找到赫敏在哪里。图书馆没有,黑湖边没有,公共休息室没有——如果胖夫人没骗他的话。
他慢慢沿着那道长廊走出来,重新走回到目睹他挨揍的那块大石头前。他蹲下来,举着魔杖不停歇地用“荧光闪烁”,难得不怕脏地在地上摸着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德拉科一直没找到那指环,这令他心烦意乱。
绝望中,他第一次启用了定位咒——既然她扔掉了指环,用一下也没关系吧。他想着。
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定位咒发出的光线并不在这附近,而是径直指向了禁林的方向。
这令人不可置信。难道赫敏回来捡走了指环?但是,这意味着她此刻在禁林。
怎么可能?这种满月的日子,赫敏应该很清楚——她不该在禁林的。他提醒过她。
假使不是她,那么拿走指环的人又是谁?又为什么会在禁林?
德拉科忧虑地凝视了一会儿远处黑影憧憧的林地,又看了一眼夜空上的暗云。
他倒是想要用活点地图确认赫敏的具体位置,可是它被韦斯莱孪生兄弟借走了,现在兴许正在霍格莫德村的魔法把戏坊里放着呢。
来不及了。德拉科目光沉沉地看着缓缓从云中走出来的月亮,被满月的一角光辉照得心慌意乱。
虽说,他很信任斯内普教授的魔药技术,卢平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可如果赫敏此刻在禁林,哪怕有一丝的意外情况,都将是足以致命的危险。
狼人啊。
这个冒失又任性的女孩!他白着脸,打定了主意,将魔杖紧紧握在手中,在定位咒所指引的微光里,奔向漆黑一片的草地。
在路过海格的南瓜田的时候,定位咒似乎不太灵光了,方向越来越偏移。德拉科叹了一口气,四处张望。
在逐渐明亮的月色里,他看到赫敏那只姜黄色的猫正从禁林边缘趾高气扬地小跑着过来,嘴巴里还叼着一只死老鼠。
“克鲁克山,”他忧郁地问,“你看见赫敏了吗?”
克鲁克山抬起亮黄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尾巴冲他高兴地抖了抖。
“来。”他冲克鲁克山张开了双臂。
那只猫今天格外乖巧。它把嘴里那只没了半个头的老鼠吐掉,一下子就跳到了他怀里。
“真希望你的主人也能像你一样讲道理。”德拉科闷闷不乐地抚摸着它厚实又粗糙的毛,剥掉了它头顶的一片柳树叶,“你能带我找到她吗,既然你这么聪明?”
克鲁克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它挣脱了他的怀抱,姿态优雅地跳到了地上。它一甩尾巴,轻捷地在他前面跑着带路。
德拉科死马当活马医,跟着它跑了一会儿,蓦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狼嚎。
狼人!
满月完全从云层中浮现出来。
德拉科脸色煞白。他加快了脚步,正如克鲁克山加快了脚步一样。
他在心里祈祷:梅林啊,快点让他找到赫敏吧。梅林啊,千万不要让她遇见狼人。
然而,他看见了。
在满月下,在禁林的边缘,一只狰狞可怕的狼人正在逼近他脸色惨白的小姑娘。
赫敏。她落了单。她孤零零地站在狼人前,举着魔杖的手在颤抖。
一瞬间,他的心肺拧在了一起,不能呼吸。
哈利和罗恩在哪里?
为什么要在满月的时候,带她来禁林这种地方?
为什么丢下她,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她身边总是有危险?
德拉科气急败坏。
只不过离开她一小会儿,狼人就来找她了!
他们根本就保护不好她!
她的安危,究竟有多少次被随意忽略掉了?
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她跟他们混在一起,就能比跟他在一起更安全?
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别人能伤害她了?
或许长久以来的那些隐忍和避让,根本就是在犯傻!
他就不该放她走!德拉科暴躁地向她奔去,没有任何迟疑。
狼人正呲牙咧嘴,牙上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他冲了过去,把那个柔弱的、恐惧的、战栗的小姑娘牢牢护在自己身后了。
“赫敏·格兰杰,我总算找到你了。”他慌乱地说,声音发着抖。
那只狼人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凶光。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卢平。它的眼中没有一丝人性的痕迹,而是充满了野性与暴虐。那狼人身形巨大,比他在远处看的时候还要凶狠、壮硕、残酷无情。
他拿魔杖对准了它,迅速思考着要给它施个什么咒语,却听到赫敏在他身后声音打颤,“不,德拉科,没用的,魔杖对它毫无用处……斯内普教授已经被它击倒了……”
这消息令德拉科感到震惊恐慌。
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斯内普教授——现在还活着吗?
这样法力高强的巫师,杀得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竟打不过一只狼人?
德拉科丧失了一半信心,但还是试着想对狼人来一个“速速禁锢”,那狼人被惹怒了,一爪子把他的魔杖击飞了。
“德拉科!”赫敏紧紧抓着他,在他身后尖叫着。
他现在手无寸铁,只能绝望地苦笑——狼人这种皮糙肉厚的物种,真是巫师的克星!
或许,此时此刻,就是他重生而来,所奔赴的最终结局。
他不甘心,可又毫无办法。
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做的事,很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很多没来得及弥补的遗憾……
那狼人又逼近了,它残忍地举起了自己尖利的爪子,做出预备攻击的姿势。
“德拉科——”她在他身后呼唤他,握紧他的衣角,用一种害怕的调子。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德拉科已别无他法。
算了。到此为止吧。这三年,本来就像是偷来的。
德拉科回转身体,紧紧搂住他的小姑娘,用后背对着狼人,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
这是他唯一能用生命所做的,可笑而简陋的保护措施。
“抱歉,原谅我。”他在她耳边颤抖着声音说,眼睛由于巨大的恐惧而紧紧闭起来。
麻瓜们说,死亡前的这一瞬间,会将所有感官体验放大。
也许这是真的。
他能感觉到她同样颤栗的身体,以及同样紧紧回搂住他腰的手臂。
他能感觉到她胸腔里心脏的疯狂跳动,正如她能感觉到他的一样。
她冰凉的脸贴在他脸上,温热的泪无声地顺着两人的脸颊缝隙流下来。
“德拉科……”她用一种心碎绝望的语气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的痛苦意味几乎要将他的心给撕碎了。
他的赫敏啊。他的甜甜的小姑娘啊。
她身上依然散发着他最喜欢的青苹果的味道。
前世,他曾经愚蠢地失去了她。
今生,就在他一点点把她找回来的时候,就在她要给他机会的时候——
他们却要死在这里了。
就这样抱着她死去,真的很不甘心啊。
远方正传来一声声的狼嚎——德拉科想象中的撕裂和疼痛没有出现。
在最后一刻,那狼人似乎被狼嚎吸引,猛地转身跑走了。
他们安全了。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可是他们依然不愿意放开彼此。
在这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中,他们瘫坐在地上,像两个抓住救命浮木的绝望的溺水者,紧密地、颤抖地拥抱着。
“没事了,赫敏,它走了。”他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
“德拉科,”她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牙齿格格打颤,带着哭腔说,“真的好恐怖啊……”
她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一小片肩膀。
“好了,好了,你安全了。”他轻轻拍着她单薄的、抖动的、迅速起伏的后背,手指哆嗦到不听使唤。
她肯定被吓坏了。
赫敏啊,她搂得他那么紧。她紧紧贴着他,似乎要把自己嵌进他怀里。
他肺里的空气快被挤出来了,他的肋骨都快要被她勒断了。
可他不在乎。
她还活生生地搂着他,这就足够了。
梅林啊,一个人此生能有多少次劫后余生的机会,又有多少次幸运能抹去错误、从头再来。
既然,她钻到了他的怀里,而不是别人的怀里。
既然,拥抱的温暖可以抵御死亡的寒流。
德拉科·马尔福为什么还要犹豫?
此生第一次,他坚定、清醒、紧密地回搂住了赫敏·格兰杰。
回搂住了他的小姑娘。
他颤抖着,紧紧地搂住同样颤抖的她,再也不想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