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些心虚与现在的轻松相对比,显得十分好笑。
某一瞬间,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心态枯槁的重生之人。
他重新觉得自己像个忐忑而幼稚的孩子。
他早就该坦诚的。她根本就没有大发雷霆。
她对他宽容极了,甚至有些过度宽容。是啊,她可能记仇,可她又十分容易心软。
“可以弄个互相发光的咒语,指引方向用;甚至弄个可以传音的咒语,你知道,就像你暑假用过的麻瓜电话一样。”赫敏观赏着指缝间的指环,兴趣盎然地说,“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样的魔咒。”
“哦,关于这一点,”他用温柔的灰色眼睛看着她,缓缓地对她微笑了,“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又喂了几次巴克比克以后,考试周快要来临了。
德拉科·马尔福悠然自得地走进了算术占卜课的教室,这里还是空荡荡的。
最近一段时间,忙于复习的学生们往往要到最后一刻,才会急匆匆地赶到教室里。
也许只有他和赫敏才会依旧积极准时地提前来教室做准备。
他瞧着空荡荡的课桌,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个坏笑,一转身,坐在自己常座的旁边。
他把手中的怀表搁在面前的桌子上,数着表盘上的指针,静静地等着那一刻发生。
啪嗒!那个棕色头发的女孩从天而降般,忽然出现在他的怀里,落在他的腿上。
她似乎被这情况搞糊涂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她转过脸来,一脸不可置信地说:“德拉科!”
“嗯哼。”他脸上带笑,环住了她,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你在干什么?难道我坐错位子了吗?”赫敏惊讶极了,嘴唇迷茫地微张着。
“不,我坐错了。”德拉科抬了抬眼皮,心满意足地搂着她。
她身上挺好闻的。
“我们从不会坐错位子,德拉科!一直都是你在左边,我在右边,都整整一年了——”赫敏皱着眉头说。
“我是故意的。”他语气寻常地说。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问。
德拉科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当然是为了吓唬你啊,赫敏。”
“什么意思?”赫敏回过神来,“你是说,你大费周章地坚持了一年,每节课都在固定的位子坐在我左边,只是为了在学期末的最后一天吓唬我吗?”
“是啊……我想做这件事整整一年了,就是为了看你此刻惊讶的表情。”他忍住笑说,紧紧搂住她,就像搂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完全值得。”
他看着赫敏的脸颊开始泛红了。
“德拉科·马尔福!你真无聊!”她语气激烈地说。
“是的。”他忍着笑,郑重其事地说。
“等等!”在剧烈的心跳中,赫敏勉强找回了点思考能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时间转换器的?”
“就还——挺早的。”德拉科悄悄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说。
“你真的够无聊的!”赫敏又羞又恼拍开他的手,“一直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你是不是特别得意?看着我小心翼翼怀揣秘密的样子?”
“我不想增加你的心理负担。”他的表情显得很无辜,“你那时候看起来很辛苦,每天都睡眠不足,带着一摞厚书……每当我想提起这话题,跟你谈谈,你就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兔子……或者像是一只随时张开爪子挠人的猫……我只能选择默默围观。”
而现在,无论是兔子还是猫,她都在自己怀里,无处可逃,德拉科心情不错地想。她明亮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己,反射着午后阳光的温暖。
教室外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德拉科知道,也许,没过多久,教授和学生们就要走进这间教室,看到他们是什么姿势了。
“德拉科,放开我。”她小声说,紧张地察看门口的动静。
“不。”他耍赖地牢牢圈住她,“除非你告诉我,那个亲吻是怎么回事?”
他对这件事情在意极了,可他一连问了几次,她都板着脸,拒绝回答。
她对此避而不谈。他毫无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离放假没几天了。他不能让这个误会延续一整个假期。
“真的没什么。”她急促地说,并不想要回忆那个让她内心酸涩的吻。
“好吧,那你就继续这样坐着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赫敏快要疯了。
这姿势未免有些引人遐想!她完全陷入到他的怀抱里,坐在他腿上!
他的脸离她那样近,那双迷惑人心的灰眸紧紧盯着她,他还要一脸轻松地逼她说出那个令人心跳的吻。
这个坏男孩,他太过分了!
就是他这些没有分寸的举动,才总是让她误会!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让人……”她小声嘟囔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什么?”他凑近她,想听清楚一点。
“拜托了。”赫敏抖着声音说,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他的凑近让她感到加倍窘迫,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落入捕蝇草的迷惑的小虫,不知道是该逃跑还是该停留。
她放弃抱怨,只轻轻推着他的前襟,希冀着他可以放开这令人沉迷的温柔的钳制,“我——”
“告诉我。起码让我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跟你产生什么误解。”他严肃地看着她,微微蹙眉,语气很坚决。
“好吧。”她被他有些忧郁的脸蛊惑了,不由自主地说,“那天早晨,就是你一整天没去上课的那天早晨,我在走廊里碰到你,你从校长室出来……然后……然后……你吻了我的额头。”
她移开视线,声音越来越小。
“哦。”他的眼神从诧异转变为了悟,耳朵逐渐变红了,“我……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我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会儿我熬了一整夜,精神有点不清醒……我以为那不是真的……那种时间点,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原来如此。
赫敏忽然明白了。
哈利的确说过,那天他们在校长室消灭了什么黑魔法物品来着;天文塔楼上,他也对她进一步坦白了,那是伏地魔的一个魂器。
那东西耗了他太多精力,他并不是故意不记得的,也没有在戏弄她。
他只是太疲惫了。
“抱歉。我不该忘记这样重要的事,我,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我真心抱歉。”德拉科扶着额头,语无伦次地说,耳朵的红蔓延到他脸上。
梅林啊,这下可好。
他的确该被揍一拳,他是活该。
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妄呢?
他怎么能习惯性地以为,与她的亲吻统统是他的梦境,或是幻想?
“好了,我说完了。”她小小声地说,听到门口似乎传来一些动静,脸上逐渐慌张,“放开我吧。我决定不生你气了。”
他不由自主地放开她,因为发现自己的确吻了她的额头而惊慌失措。
她则脸色通红地从他膝头跳下来,慌忙坐在属于他的专座上,假装对窗户外的一只梳理自己羽毛的云雀产生了兴趣。
学生们迈着疲惫的脚步三三两两地走进教室,抱怨着作业的繁重。
在嘈杂的背景音下,赫敏恢复了一点理智,决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转换话题:“德拉科,我决定把时间转换器还回去了。”
“是吗?”他微红着脸,眼睛固执地盯着她。
“你说得对,世上没有那么多完美无缺。我曾是个完美主义者,曾想要做好一切;可现在,我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完美,承认自己是个凡人,精力有限。我做了取舍。我决定把有限的时间放在更重要的那部分事情上。”赫敏凝视着他,嘴角荡漾起一个快乐的笑。
德拉科,他在做了不起的事情,她愿意陪他去做。
“放轻松,慢慢来吧。”他以为她还在想自己的课程,轻声安慰她说,“一步一步地走,总有一天你会走完想走的路。”
“你也一样。”她坐在已经变得喧闹吵嚷的教室里,认真地看着他。
他神色微敛。他知道她意有所指——消灭黑魔王及其魂器,不能心急,也不能一蹴而就。
他知道她是对的。
况且,他不需要像以前那样,独自承受这不堪的一切了。
他有朋友,也有盟友,还有她。
考试的日子很快到来了,这些内容与过去一般无二。它们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德拉科,命运的齿轮依然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转。
麦格教授如记忆中那样让他们把茶壶变成海龟;弗立维教授依旧考了快乐咒;斯内普教授板着脸让他们熬制了迷乱药水,德拉科注意到,他对哈利的态度仍然很苛刻;宾斯教授要求他们写出关于中世纪女巫的论文;然后,学生们又要在温室里被大太阳晒着去考斯普劳特教授的草药学,德拉科觉得自己快要被晒成草药干了。
当然,有些考试内容却与德拉科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保护神奇生物课考试不是照看弗洛伯毛虫,而是要求他们在护树罗锅的树上取下一小段树枝——这需要学生们把仙子卵或者土鳖奉献给护树罗锅。
只有几件小状况发生:
赫敏尖叫着从黑魔法防御术考场跑出来,她的博格特是麦格教授走出来告诉她所有科目不及格——德拉科无辜地说:“我早告诉过她了”;
西莫·斐尼甘在魔药考试中炸掉了一个坩埚,四溅的碎渣掉进了他周围学生的坩埚里,引发了一场四面开花的连锁反应,这使得斯内普教授的脸色黑如锅底;
在算数占卜课的考试中,厄尼·麦克米兰在解读自己名字的时候,完全把自己的中间名忽略了,计算出了一组完全错误的个性数字、心灵数字和社会数字,当维克多教授指出这个问题后,他如丧考妣地说,“哦,不……我一直以为是这几个数字啊……梅林啊……”;
变形考试的时候,纳威·隆巴顿竟然又找不到自己的魔杖在哪里了——当然,这次似乎真是个意外——德拉科听见麦格教授在考场外叹息:“隆巴顿先生啊……”
除此之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霍格莫德村的最后一个开放日,德拉科和赫敏都没有去那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凑热闹。他们选择躲清闲,在黑湖边的大橡树下消磨时光。
“小心点!”棕褐色头发的女孩仰着脸,担心地往橡树上瞧——铂金色头发的男孩正俯趴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试图把一枚类似绿松石的鸟蛋放在树叶间若隐若现的鸟巢里。
“别担心,快好了。”他大声说,语气里带着笑。
等他从树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的尘埃,冲那个女孩快乐地勾起嘴角的时候,她用一种甜兮兮的声音说,“德拉科,幸好有你在,否则这枚鸟蛋可要倒霉了。”
“你这话倒是没说错。”他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毛,“不过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想到办法的。用你那聪明的大脑,是不是?”
赫敏眼珠转了转,冲他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对于替代办法成竹在胸。
她的嘴角带着一股神秘的笑,重新回到橡树树荫庇护下的草地上。
然后,如同上个假期在巴斯温泉疗养院的花园里那样,他仰躺在如茵绿草上看一份报纸,她则晃着双腿,俯趴在他身边看一本书。
他们时而小声聊一两句,时而不聊天,闭上眼睛去听微风摩挲橡树叶的沙沙声。
时间似乎回溯到遥远的昨日,又仿佛延展到久长的明天。
“哦,对了,彼得·佩迪鲁之所以能逃出阿兹卡班,仅仅是因为它变成了老鼠?”赫敏翻了一页书,随口说,“我不信阿兹卡班只有他一个阿尼马格斯。也没见别人能逃出来啊。”
“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的清醒。摄魂怪辨别不出阿尼马格斯和动物的区别,他们认为阿尼马格斯不是人类。他们只会攻击人类。”德拉科说,“所以同样能变成阿尼马格斯的西里斯·布莱克才能保持神志清醒。”
“原来如此。练成阿尼马格斯,很难吧?”赫敏问。
“非常难。”德拉科说,“我父亲到现在还没练成,都一年了。”
赫敏叹了口气。
“没关系。”德拉科笑了笑,安慰她说,“你的守护神咒,不是已经练得很好了吗?”
“没错。”她担忧地望着他的脸,“可是,你的还没变出来,不是吗?德拉科,想点快乐的事情,再试一试,好吗?”
德拉科拿出魔杖,屏气凝神,翻找着记忆中那点为数不多的快乐的事情。
杖尖摇曳出一点银白色的雾,又恍然无踪。
“不够快乐。”他淡淡地说,重新举起报纸,掩盖了自己脸上的暗影,“还是不够。”
就在赫敏烦恼“德拉科为何不够快乐”的时候,行李已经又被整整齐齐地打包好了。霍格沃茨特快专列喷着如云的烟雾,向久违的暑假驶去。
他们并排地坐在火车的某个隔间里,一路上都在试用赫敏送他的生日礼物:麻瓜随身听和耳机。
“我记得你喜欢这东西,就拜托妈妈帮我搞了一套最新款的。”她犹豫着说,“只要更换里面的磁带就可以听各种歌曲了,只不过,你知道去哪里买吗?”
“不要小看一个马尔福的探索能力。”德拉科说,悠闲地与她头靠头地倚在座椅上听歌,树林、弯弯曲曲的河流、暗绿色的山丘从车窗外飞快地掠过。
哈利和罗恩正在对面的座椅上吵吵嚷嚷地玩着某种巫师卡牌游戏。他们却浑然不觉地沉浸在一首叫做《布列瑟农(Bressanone)》的歌曲里,被那种沉静、空灵和娓娓道来的氛围所打动了,心中不免盈满离别的忧伤。
透过车窗,赫敏能看到车顶氤氲的滚滚蒸汽正被疾驰的列车甩到身后,窗外的景致随日暮西沉而逐渐变幻,荒芜的田野变为整齐的农田,再变为遍地牛羊的原野。
伦敦快要到了。
“答应我,多写几封信给我,好吗?”在下车前,德拉科低头凝视着她说。
赫敏脸颊绯红。
他又开始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她了。一点都不像以前那样闪躲。
“一旦我有时间。”她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哈欠,对这个“外院普通朋友”说,“要知道,我很忙的。”
德拉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那不是一年级学期末他对她说的话吗?
典型的赫敏·格兰杰,爱记仇的女孩。
他走下火车,在弥漫着蒸汽和烟尘的站台上,昂首挺胸地走向自己的父母,就像他记忆中曾做过的那样。
在站台上的某些女生眼里,他无疑是人群里耀眼的那类少年,无论是从发色相貌还是自带的气质。她们在偷偷打量他。
德拉科承认,前世他曾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可现在,他的心态已毫无波澜。他已过了那种无知自大的年纪。
他已经明白,她们看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姓氏,他的皮囊。
她们不像她。少有人会像她一样,愿意去看看他的灵魂是什么模样。
卢修斯和纳西莎已经等在站台上。
他们与他同样耀眼,年轻又傲气、优雅又高贵。
德拉科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他希望自己能守护这份耀眼。
还有她。
她已经同哈利他们走远了。
默默跟在父母身后,德拉科转头看向那个模糊的背影,心中激荡着莫名的情绪。
他蓦然回想起在考完黑魔法防御术后,与卢平教授曾有过的短暂交流。
“马尔福先生,你的博格特很令人惊讶。我得说,我完全没想到它会是格兰杰小姐。”
那是胳膊上刻着“Mudblood(泥巴种)”,眼角带泪的死去的赫敏·格兰杰。
这是德拉科的博格特,是他当下最隐秘的恐惧和最深切的担忧。
“我不知道您还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喜好。”德拉科冷冷地打量他,试图藏起心中的惊疑不定。
“要知道,我虽无法控制身为狼人时的想法,可在事后,我能够记起所有发生过的事。早在那天晚上,当我变身回来以后,我就了解到一个事实:你与她关系匪浅。”卢平温和地说。
德拉科没有说话。
他冰冷的面具被卢平的话语击出一道裂痕,散逸出了不安的气息。他眼睁睁地看着卢平的嘴唇一张一合,冷静地揭穿了他的想法。
那是德拉科想要逃避的真相,也是他试图封存心底的想法和不可言说的心事。
这残忍的莱姆斯·卢平,用他洞察人心的眼神直视着德拉科·马尔福,以笃定明确的口吻说:
“你喜欢她。喜欢到甚至肯为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