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狡猾又明亮的星
德拉科·马尔福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没有深不见底的黑湖,也没有令人窒息的水箱,更没有黑魔王那张扭曲的脸和那双猩红的眼睛。
他梦到了赫敏·格兰杰。
一个完完全全美好的赫敏·格兰杰。
没有贝拉特里克斯,没有流着血的“泥巴种”刻在她的手臂上,没有无休无止的眼泪和尖叫。
这是难得的一个美梦——赫敏·格兰杰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恐怖的尖叫声。
她保持着平静、柔软、信赖的样子,笑着张开双臂拥抱他,用红润柔和的嘴唇亲吻了他,然后蹭了他一身墨迹。
他微笑着从这个离奇的梦境中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有求必应屋暖意融融的羊毛地毯上。
壁炉里燃着的木头鸣响出细小的噼啪声,活点地图上的一些小黑点乐此不疲地在牛皮纸上闪着光。
他还握着她的手。那地图摊在他们中间,被他们十指交叉的双手压得有些皱皱巴巴的。
他们侧卧着,隔着那张地图,面对着面。
昨天夜里,他们身心疲惫地倒在地毯上,对“巴蒂·克劳奇鬼鬼祟祟地查看斯内普教授办公室”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接着又聊到“白鼬是不是可爱”这件事。
“白鼬当然很可爱!”赫敏一本正经地说,“你知不知道,白鼬和水獭有点亲缘关系?它们是同族,都是鼬科动物,习性方面也有相似之处。”
“可是,这跟可不可爱有什么关系?”他诧异地问。
“哦,因为水獭很可爱,不是吗?”她兴致勃勃地说,“它们既然如此相像,理当一样被认为可爱。”
“好吧,我承认水獭挺可爱,看起来不乏机灵。但白鼬看起来就有点傻乎乎的了。你不必强行安慰我。”德拉科丧气地说,不免想起前世她对他的言语攻击——那时候,她总是取笑他是个“跳啊跳啊的大白鼬”。
赫敏的心头残存着一点忧虑。一个骄傲的少年,被强行变成动物去折磨,这种对于他自尊心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
推己及人地说,她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屈辱,他又怎么可能坦然接受?
她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垂着头的少年,决心淡化他的丧气情绪。也许除了卯足劲儿夸白鼬可爱,还该告诉他,白鼬其实很厉害。
深吸一口气,她无视了少年大唱反调的行为,换上了一副积极的腔调,企图对他继续进行思想灌输工作,“可不能小看白鼬,它一点也不傻。别看它身材娇小,它的视觉和听觉都很厉害,行动灵敏,精力也很旺盛。它一点都不挑食,海陆空都有它的食物……”
“我从来没了解过这回事。”德拉科心里忽然有点高兴,“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赫敏得意地说,“我小时候看了不少这类科普的书籍。你知不知道,白鼬有多聪明?它甚至会随着季节的变化改变皮毛的颜色。冬天的时候,它为了适应雪地环境而全身雪白;到了夏天,它的皮毛会随着气温上升而变成棕褐色——”
“哦,有点像树木或者泥土的颜色,是不是?”德拉科喃喃地说,嘴角总算勾起来了一些。
棕褐色。那是赫敏眼睛的颜色,还有她的头发的颜色。还有她魔杖的颜色。还有他的魔杖的部分颜色。橡树的颜色。泥土的颜色。大自然的颜色。
是可以用“美”来形容的一种颜色。
“没错,是的。它的领地意识非常强,还很擅长伪装。”赫敏瞧着他的嘴角,笑嘻嘻地说,“它可是动物界的‘影帝’,发现猎物的时候不会马上进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先给猎物表演一个空翻,然后在地上不停打滚,最后躺在地上装死,用这种办法来接近自己的猎物。”
“哦——听起来有些狡猾。”他小声说。
“是啊。在确定猎物没有防备后,它会纵身一跃,发起进攻,取得最终的胜利。”她津津有味地回忆着那些脑海里的冷僻知识,“一只成年白鼬一年能捕食2000-3000只老鼠呢。总而言之,我认为这是一种对自然界有益的动物。”
“很高兴能知道这一点。”德拉科说,脸色微微泛红。
他从未想过,赫敏是这样看待白鼬这种动物的。
那些前世今生连缀在一起的耿耿于怀,此刻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也许赫敏·格兰杰从来就没有讨厌过白鼬——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吗?他心怀忐忑,偷眼觑着她,发现她正在对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
于是他嘴角勾得更明显了些,从她的微笑中汲取了某种释怀的力量,“谢谢你,赫敏。很有意义的科普。”
再后来,他们仰望着有求必应屋闪着点点星光的天花板,漫无目的地聊起了闲话。
“今天是怎么回事?这样晚的时间,还出来夜游?你不是最不喜欢破坏校规吗?”德拉科有些好奇。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她喃喃地说,“今天睡觉前,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属于赫敏·格兰杰的特殊第六感?”他调侃她,“特里劳妮教授说不定会额外送给你个‘O’,鉴于你终于获得了‘视域’。”
“哦,闭嘴,德拉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赫敏有些受不了地说,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冷幽默”感到无可奈何。
他没再说话,暗自笑得乐不可支。
她涨红着脸,替自己辩驳,“我原本只是想去厨房看看的——”
“哦,你饿吗?”他问,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得给她找点吃的。
“不饿。只是去看看。”赫敏说,陷入了低落的漩涡。
她又想起了自己不受大家待见的S.P.E.W.会员招募行动,心态有些失衡。
“所以——你今晚是迷路了吗?”德拉科又偷偷微笑了。
通往厨房与通往斯内普教授的办公室的路,可是截然相反啊。
“啊……有点……”她支支吾吾地说。
他憋不住,又发出了一声轻笑。
“不许笑话我。”她转过脸去看天花板,声音里有点羞恼。
“没笑话你。我以后要多看着你点,免得你把自己搞丢了,是不是?”他愉快地说。
赫敏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要多看着她点,这是什么意思?她彷徨地想。
“德拉科——”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你那时候害怕吗——变成白鼬的时候?”她紧张地问。
“有点。”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后来,你救了我,我就不怕了。”
“你在逞强。我感觉到了,你一直都在颤抖。变回来之前,你一直在害怕吧?”她固执极了,反复确认着这件事,语气里含着心疼的意味。
“哦,这个嘛——”德拉科卡壳了。
他颤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起码,大部分原因与“害怕”毫无关系。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反问她。
“我很担心你。我一直——很担心你。”她的声音在抖动。
“是吗?”他的心头在微动。
“是的。我总觉得穆迪教授在针对你。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她的声音里饱含忧虑。
“不,你不该这样想。在我以为没人能救我的时候,你来了,是不是?”他轻声安慰她。
“是啊……我还攻击了霍格沃茨的教授。”她的声音闷闷不乐。
“你很勇敢。勇敢的格兰芬多,是不是?上次,你还因为我顶撞了他。还把我从水箱里一下子就给捞出来了,非常英勇。”他试图唤起更多她的回忆,让她知道自己多厉害,“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是啊。我没办法,没办法看你受罪……我心里很难受。”她的语气有一丝哽咽。
她不会又哭了吧?德拉科扭过头去,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不看天花板了。
她正在注视着他,棕褐色的眼睛水汪汪的,显得很明亮。
“我能——握着你的手吗?”她悄声说,“我心里有点难受。我想握着你的手。”
“为什么不呢?”他心里暖洋洋的,顺从地把手轻轻向她的方向伸过去,触到了她的手。
她的柔软的手。能施展出无数的精妙魔法,能配置出最复杂的魔药,还能缴械得了法力高强的前傲罗——阿拉斯托·穆迪。
这只手曾经强硬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绝望的水箱里拯救出来。
几刻钟前,这只手还温柔地拎着他的后脖颈,令人惊异地一点都没弄痛他。
这只手让他坚硬的心脏软成了一片蓬松的云。他拿自己的手把她有些冰凉的手给包裹住,小声问她,“这下——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小声回答,“温暖极了。”
正在他们谈话间,有求必应屋自动将周围的烛火变暗下来,似乎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观摩天花板上那些星星的样子。
于是他们仰望上方,注视那些或微茫或闪耀的光点。
“德拉科……”看了一会儿,她的心情似乎好转了,语气里带着一点活泼。
“怎么了?”
“有求必应屋真神奇,像是有思想一样。我真不知道,它是怎么控制光线的——那些星星很逼真。”赫敏轻声说,似乎被上空的景色迷住了,“魔法真奇妙。每当见识到一些神奇的魔法的时候,我总是很高兴自己是个女巫。”
“我也很高兴你是。”他低声说。
“我还很高兴认识你。”她声音里蕴含着快乐。
“我也很高兴。”他柔声说。
赫敏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专心致志地观察了一会儿星星,又开始喃喃地说话,“Draco(德拉科,亦指天龙座)——”
“怎么了?”他耐心地回应她。
“我发现了Draco(天龙座)——”她举起手臂,隐约指向天花板的某处地方,“看到了吗?Vega(天琴座,即织女星),旁边是Draco(天龙座)。”
“看到了。我看到Vega了。”德拉科转过头去看她——黑暗中,女孩朦朦胧胧地微笑着。
他又想到了刚刚,她那双看向他的明亮的眼睛。
“明亮的Vega,旁边是有些黯淡的Draco,是不是?”他问她,语气里带着一点惆怅。
“Draco也很明亮,它只是不太好找。它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你需要很仔细,很仔细,才可以找到它……”赫敏一本正经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狡猾又明亮的星……但我很喜欢……找到一颗难觅踪迹的星星,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你——很喜欢吗?”他心里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期盼,几乎是在耳语了。
“是啊,很喜欢……”她呢喃着说,恍恍惚惚地盯着那星星的方向,“每次观星,我都会先找找看,它在哪里……我大概是很喜欢的,非常……非常喜欢……我可能对找星星这件事有点执迷……”
她慵懒地回过头来,想对他笑一笑,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压根没看天花板上的星星。
气氛变得不对劲起来。也许是因为静默凝固的空气,或者清浅可闻的呼吸,甚至是急促不安的心跳。
还有温热的双手。不知何时,它们已经由轻握变成了十指交叉。
她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奇异地缄默了言语。
她震颤着心神,想要抽回手指,却被他的注视定格在了原地。
她没法再想头顶上那些星星的事。因为某颗星星正眼神柔软地看着她,嘴角流露出安静的微笑。
在群星闪耀的虚幻夜空下,他们手指交叠、目光缠绕。
他们能感受到指缝间彼此的心跳。这心跳微弱又剧烈,像是无形间对他们施了全身束缚咒。他们谁也不敢先动一下,谁也不敢先说话。
在这个安宁静谧的午夜,指缝间的心跳似乎是唯一的真实。
赫敏看着那双沉静深邃的灰色眼睛,有些迷惑,有些恍惚。
德拉科,这个随便就能让女孩子心碎的少年,为什么总要这样令人误会地注视着她,就好像他眼里只有她一样?就好像他喜欢她一样。
别自作多情啦,赫敏·格兰杰。她绝望地对自己强调着这个惨烈的事实。
某一瞬间,她痛恨自己的执迷不悟。她无法拒绝他的手,无法把他从心里放下,无法对他的悲欢等闲视之。
他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她哀愁地凝视着他,直到遥远的零点钟声撞醒了她。
酸涩感如浪如潮,瞬间涌上她的眼眶和鼻尖。悱恻间,她终于记起,他们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赫敏像是一只被钟声刺伤的气球。她泄气地说:“我觉得,我们该回去了。”
“没错。”德拉科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粘在她瞳孔上,正如他的手固执地逮住了她的手,“或者,能再等一下吗?”
她被他的眼神和手包裹着,内心明明灭灭地挣扎,不知道该把自己熄灭,还是把自己点亮。
最终,她小小声地说:“哦,再等五分钟也行。”
“嗯,那就再等五分钟。”他满意地说。
于是他们又在隐隐约约的对视里拖延了五分钟——或许不止五分钟——谁也没有认真检查墙壁上钟表指针的位置。
少年悠长的目光环绕着她,似乎在用和煦的眼神软化她灵魂上扎着的尖刺;于是沉重的痛感被暂时减轻了,换成了某种轻盈的快乐。
渐渐地,安然舒适的感受顺着温软的羊毛地毯攀爬到赫敏的大脑里,让她难以思考“这本该短暂却意外漫长的五分钟到底还剩多久”。
然后困意逐渐袭上心头,她强撑着的眼皮逐渐放松下来,她在星光下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她并不知道,她的手被紧紧地握着,从未被松开。
直至黎明破晓,晨露熹微。
明黄的炉火在壁炉里跳动,木头偶然发出的爆裂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男孩。
德拉科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逐渐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