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敏若有所思,在心里头琢磨着这些话。
邓布利多继续说:“人们对于黑暗的恐惧,或许并不是针对它本身,而是恐惧于它的未知。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化未知为已知。”
“邓布利多教授的话很玄妙,你不这样觉得吗?”出了校长室后,赫敏反复思量着那些话。
“他在故弄玄虚——实际上他自己也拿不准黑魔王是否还活着。”他无情地说。
“德拉科,别这样,别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赫敏的语气微微闪现着不安,“那时候,在麦格教授的办公室里,邓布利多教授曾对我简单解释了两句,那种情形下,再没别人可选了。”
“我衷心认为他们该再研究研究,克鲁姆有没有兄弟姐妹甚至父母——”德拉科酸溜溜地说。
赫敏噗嗤一笑。
她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别生气了,德拉科。我再也没有同克鲁姆说过话。开春以来,我连一次黑湖边都没去过——听说那里的花开得很漂亮——就是怕碰上他。”
“你最好没有。”德拉科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把头扭过去,手臂却更紧地搂住她的腰,决定带这位埋头在图书馆里的女孩去黑湖边转一圈。
幸运的是,他们没在湖边遇见扫兴鬼克鲁姆,而是偶遇了很多绽放着的蓝铃花。
它们在初春的微风中摇曳生姿,成为湖边最亮丽的风景线。
小情侣们三三两两地拿着蓝铃花招摇过市,那往往是男孩摘下来送给女孩的;女孩子们则将那一小束代表男孩子心意的花别在自己的领口,显眼得很。
“喜欢吗——”一连路过了三四对别着花的小情侣,德拉科后知后觉地问她,“蓝铃花?”
“哦,挺浪漫的。”她语气平平地说,似乎对此不太在意。
德拉科简直搞不清楚赫敏是怎么想的——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在我看来,是有点浪漫的意味——”他盘算了一会儿她的语气说,“可做这件事的人多了,未免有点千篇一律——”他钻研着她平静的表情,“不想要那花也很正常。”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微微扬起了眉毛。
喜欢浪漫又不想泯然众人,因而不想要那花?她是这样想的吗?
“赫敏,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他停止试探——脑子里回想着《维多利亚花语词典》里纷繁复杂的内容——状似随意地发问。
“没有特别喜欢的花,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她答道,“向日葵的灿烂,山茶花的清新,玫瑰的真挚……它们各有各的可爱之处。可我总不忍心去摘它们,你不觉得它们长在枝头上的样子最好看吗?”
“这回答真出人意料。”德拉科说。某一瞬间他发现了她性格里的某种温柔慈悲的底色。
她不是为了与众不同,也不是不喜欢浪漫。她不想要那花,只是不希望让某朵花在她的手里随意凋零。
“傻女孩,那些花就算长在枝头上,最终也会枯萎的。”他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放轻松,没人会在乎的。”
“哦,那些花会在乎。”她固执地说,“那朵被摘下来的花会在乎。”
他瞧了她一眼,被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触动了。
她在讨论花,可又不仅仅是在讨论花。她总是关注弱者的喜悲,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可他同样不想放弃。在他看来,花就是花。花只是花。
德拉科·马尔福同样有某些可笑的坚持——务必让她同意接受他的花。
“赫敏,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当那些花被摘下来的时候,生命的长度固然被削减了一部分,可它们身上被赋予的意义却被增加了,它不再是一朵普通的花,而是某种心意的象征和想法的传递。”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因此而快乐?”
赫敏被问住了。可她依旧不服气,“你又怎么知道它会因此而快乐?你怎么知道它是愿意被当成心意,被放在精美冰冷的匣子里送出去,还是愿意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享受它绚烂的一生?”
“可它是在最绚烂的时间被摘下来的,维持了最美好的状态。”他说,“我记得伦敦的某些街区会种植桂花。如果你有心研究一下,就会知道,当它在盛放时被采摘下来——”
“晒干了也会保持着桂花的芳香;如果是自然坠落,晒干了会毫无香气。”她接话,得意洋洋地说,“我邻居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秋天的时候,他们会把花摘下来,晾干以后送给周围的邻居——”
她忽然停下了话语,鉴于她发现自己言辞中的漏洞。
“那么你就该明白我在讲什么,当它们被晒干以后,焕发着香气的生命长度就被延长了,而非被缩短了。”德拉科得意地说。
赫敏皱起眉头来,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就这个问题同他辩驳一番。
“话说回来,抛开这些哲学思辩,回归到眼下来,难道我永远不能满足身为男朋友的心愿,送你朵花什么的吗?”德拉科见她陷入了思维的困境,连忙打岔,故作委屈道,“人们会认为我是不称职的男朋友的,最起码,别人有的你也得有啊。”
赫敏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样胡乱攀比的样子很有趣。她的脸上不再严肃,而是松弛下来,小声说,“非要说的话,有一年你用松果给我变的那朵玫瑰挺讨人喜欢的,味道也很好闻。”
“与你同名的那个吗?”德拉科一挥魔杖,身旁一簇枯败的灌木丛随即变为了生机勃勃的玫瑰丛。那玫瑰的花瓣外缘是浅粉红色,花芯则是粉的,看起来就像他搂着的女孩一样娇柔可人。
他摘下一朵开得最好看的,将那杯状的花放到她手里,“喏——原材料是被冬季严寒摧残过的枯枝,绝不伤害任何天然的花朵。”
赫敏终于微笑了。
“很漂亮。”她喜滋滋地说,“我很喜欢。哦,德拉科,你变得可真不错。”
她喜欢他这样小心翼翼的体贴。他照顾着她某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固执和坚持,尽管他可能认为这是在犯傻。
“我明白了。”他懒洋洋地说,“给赫敏·格兰杰送花是有门槛的——天然的花是得不到她的笑容的——首先你得精通变形术。”
“变形得来的花多了一层趣味性,不是吗?”赫敏轻嗅着那股温暖的古典玫瑰香味及没药的浅香,笑嘻嘻地说,“假如麦格教授看到了,一定会给你打个‘O’的。”
他们旁边路过的一个布斯巴顿的女孩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对她的男伴抱怨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到他们的耳朵里,“瞧瞧人家!你倒是也给我变个花!我也想要独一份的那种……”
女孩心底的某种隐秘的虚荣感被这种不明就里的抱怨所满足了。可她嘴上还是说,“德拉科,我们不该这样招摇的。”
“这是马尔福的风格,也是我的底线,你可不能指望我改掉它。”他一面带着她往城堡图书馆的方向走,一面说,“瞧瞧,我明明在辩论里占了上风,可还是对你让步了;你总得也对我让两步,满足我的个人虚荣吧。”
女孩歪着脑袋瞧他,总觉得他的话语里存在某种狡猾的成分。
“等等,德拉科,我想明白我要说什么了,我们不该人为干涉花的一生。花也许会高兴,也许会不高兴,也许会想要活得灿烂而短暂,也许会想要活得平淡而恒久,可这应该是花自己决定的。可问题是,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花的意见!”赫敏说,“擅自决定它们的生命走向的想法是高高在上的,没人问问它们真正想要什么!”
“那么,你问了家养小精灵们的想法以后,尊重它们想要的东西了吗?擅自决定什么对它们是更好的,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高高在上?”德拉科问。
“可是,它们的人生里没有选择啊。当它们只有被奴役这一条路时,它们的思维就会发生固化!它们就像这朵花一样没有选择,区别在于,花朵们只能困于枝头,它们却是有思想的、独立的、自由的物种。”她激烈地说,“想想吧,一旦它们脱离了思想枝头的束缚,明白人生有不同的选择,一旦这个社会为它们提供可以选择的温床,还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吗?最起码,它们应当争取一个选择人生的权利,一个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的多样性的权利……”
德拉科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赫敏觉察到了他的安静,讲话的语气逐渐从激烈变为低落,“也许你会觉得我说这些话有点天真,一些人还会认为我这话过于不接地气,甚至是虚伪的……”
“没有,我没有这样觉得。”德拉科迅速说,“我从不怀疑你坚持这些观点的真挚性。”
赫敏·格兰杰一直致力于把自由的风吹到任何人心头。
前世,她是唯一一个问他“你自己想不想做食死徒”的人。
唯一一个。
前世,他从没意识到自己有选择人生的权利,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已被规划好了。
无论对那些事情理不理解、无论面对这一切高不高兴,他只能说服自己,这是对的,这是好的,这将引领他走向荣耀。
可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才可悲地意识到一件事:他看似自由自在,却毫无选择权;或者说,他被家族观念束缚已久,从未叩问过自己内心的真正欲求,更别提为自己争取选择权。
物质上的自由,不代表思想上就没有牢笼。
前世,他何尝不是一头精神上的困兽?
如今这困兽被解放,却时常看不清方向,依旧心存迷茫。
改变自己,尚且困难重重;改变这世界——谈何容易?
“如何在固化的社会中提供一个合适的温床?你所提出的现有的方法,可行性有多高?”他悲观地问。
“所以我还在尝试……不能因为这件事困难就放弃……总之,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喋喋不休的讨论声中,少年少女的身影远去了。只留下那丛鹤立鸡群的粉玫瑰,在大片大片繁盛的蓝铃花丛里,十分扎眼。
图书馆里,平斯夫人感到十分诧异。
“你们拿到批条的速度不慢啊,不到一上午的功夫就——”她充满怀疑地抖了抖邓布利多那张龙飞凤舞的花体字的纸条,对着窗户外的阳光照了半天,最终确定这不是伪造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将字条还给赫敏,目光在他俩牵着的手上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心中在快乐尖叫——脸上板得一本正经,“跟我来。”
他们随着平斯夫人穿过一道道狭窄的通道,七扭八拐地路过禁书区的某些特别的路径,最后停到一扇木质的小门前。
“我以前从没注意过这里有扇门。”赫敏惊讶地说。
“当然不是随便哪个学生都能看到的。”平斯夫人的语气里有几分得意。她挥一挥魔杖,将那门打开,“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能看到了。好了,请便吧。”
他们一前一后,依次走进那扇门里,顿时被借阅卡的海洋给冲击得头皮发麻。
赫敏吃了一惊,德拉科则苦着脸。从天花板到地面的布满尘埃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放着泛黄的借阅卡。它们被一扎一扎地摞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
“我还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对这东西感兴趣呢!这是霍格沃茨自创办以来到现在所有的借阅卡——”平斯夫人消瘦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某种看好戏的表情。她忍着笑走出了门,临了还要多说一句,“祝你们好运。”
德拉科冲平斯夫人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转过头来,看着那些灰扑扑的借阅卡,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一手捂住赫敏的鼻子。
从小到大,他连一丁点有灰尘的苦都没吃过,这会儿几乎认为自己要殒命当场了。
“该从哪里开始?”赫敏打了个喷嚏,问他。
德拉科嫌恶地环视四周——终究还是少爷作派占了上风——诚恳地说,“赫敏,放弃吧。这里太脏了!”
“当然不能放弃!我要先试着把这里整理干净。”赫敏抽出魔杖,对着一处角落来了个除垢咒。
一小片区域变得稍微干净了一点。
可相对于庞大的借阅卡海洋,这点区域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除垢咒简直是杯水车薪。
“看吧,没什么用。”德拉科说,“我现在总算明白邓布利多在说什么了。”
赫敏抿着嘴,一次一次地施放起来,大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魄。
“没什么的。多施几次就好了。”她固执地说,“我想做的事情,没人能让我放弃。你可以离开的。我自己也可以。”
德拉科叹口气。
他总觉得她说的不是清理借阅卡的事情,而是刚刚讨论的家养小精灵权益维护的事情。
“好吧,我来帮你。”他无奈地抽出魔杖,与他的女孩背靠背,对四周疯狂甩起除垢咒来。
总而言之,不能叫他的女孩把他给看扁了。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即便是他做不惯的事,他也愿意去尝试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