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从破旧的羊皮纸上倾泻下来,无数肆意张扬的回忆像冲破堤坝的潮水一样涌入他的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可他没时间感怀那些轰鸣心间的往事。因为就在停止哭泣的赫敏的指尖所停留的地方,他能清晰地看到沃尔顿·麦克尼尔的名字。
“你是对的,德拉科。”西里斯轻声说。
随后,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说,“米勒娃,告诉邓布利多,请他叫停这场比赛——情况有变。”
“没问题。可是,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麦格教授摸不着头脑地问,瞟了一眼那张地图,又问德拉科,“既然你有证据,你一开始怎么不拿出来?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它安全吗?”
“米勒娃,这是一张施加了踪丝魔法的地图。”西里斯打断了她的话,简短地说,“时间紧迫,恐怕我没有时间向你详细介绍。”
麦格教授扫了一眼地图上面的名字,出人意料地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脸色发白地说:“知道了。”
“那么,现在您知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可以去迷宫找哈利了吗?”赫敏从德拉科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你们不能。”麦格教授说,“我知道事态紧急。但是,在他们真正叫停比赛之前,你们谁也不能进去。我们做任何事情都必须依据比赛的规则。”
“行行好吧,米勒娃!”西里斯不忿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破规则?我要进去!我是救援人员,我可以进去!”
“那也要等到有勇士需要救援才可以进去!”麦格教授严格地说,往裁判席的位置看了一眼,“必须得有人发射红色花火!否则就算是霍格沃茨率先违反比赛规则!”
西里斯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他知道,叫停比赛需要大量的时间向那些唧唧歪歪的裁判们解释这一切,他敢打包票,这必定会是黑湖看台的场景重现,各怀心思的裁判们最终将陷入混乱不堪的冗长争辩、相互怀疑和彼此猜忌。
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这时,一束红色的火花猛然冲上天际,闪烁在黛青色的空中。
“Bingo,红色火花!”西里斯嗤笑一声,“米勒娃,我可以去救援了,没有破坏你所谓的规则!”
麦格教授愣愣地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赫敏,德拉科,别着急。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迷宫外面吧。我会去找哈利的,争取把他带出来。至于那个食死徒,”他冷冷一笑,“我会让他后悔进入这个该死的迷宫的!”
“拿着那张地图。”德拉科平静地说,“物归原主,狩猎愉快。”
——啊,真是肉痛。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在隐隐滴血:活点地图就这么给出去了。
西里斯·布莱克,这个怀疑他与食死徒有牵扯的疑心病患者!然而,他下午还特地给他们送晚餐,他总得礼尚往来;况且,赫敏正在用一种极度赞赏的眼神看他,他得撑住脸面。
一定是因为这两个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关心西里斯·布莱克这个麻烦精。
西里斯惊讶地看了德拉科一眼。
这个斯莱特林男孩,把任何一个15岁男孩都视作无上宝藏的地图,毫不犹豫地给了他。
他很确定,那个惯常趾高气扬、总是对他开启嘲讽模式的男孩,此刻他冷漠的灰色眼睛里暴露了一丁点儿关切之情。
“谢谢,德拉科。”西里斯攥紧了那张破破烂烂的羊皮纸,喉头有些发紧,“刚刚,是我误解你了,别介意。”
德拉科傲慢地对他扬了扬下巴,不想对他多说一句话。
他偷偷看向赫敏,发现她眼睛里的光很漂亮——她正对他微笑——他们相视一笑。
于是那些委屈都不再是委屈,他的心里只有她的微笑了。
西里斯匆匆低头看了一眼地图。通过地图和迷宫的方位比对,他发现,发射求救信号的竟然是芙蓉·德拉库尔。沃尔顿·麦克尼尔的小点正离她远去,朝威克多尔·克鲁姆的方向移动着。
“该死的!”西里斯的脸色忽然发白了,他忍不住说了一句米勒娃·麦格刚刚所竭力所避免的词汇,并不在乎旁边那位刻板女教授脸上是否浮现出不满的表情。
赫敏闻声,也低下头去看活点地图。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儿,“等等!芙蓉·德拉库尔是不是被那个食死徒攻击了,才发射的红色火花?”
“我猜是的。”西里斯果断地拔出魔杖,说:“我需要立刻出发。”
“西里斯,那个食死徒不久前还冒充巴格曼去迷宫碰了火焰杯。我猜,火焰杯现在并不安全了。”赫敏连忙抓紧时间提醒他。
西里斯点了点头。
借着场地的光,他一边对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老朋友,再次确认了一遍四位勇士的方位,一边对麦格教授说:“那张地图不能给你当作证据,我需要使用它。你必须派更多的救援人员去迷宫救援勇士,我一个人干不了那么多事。麦克尼尔移动的速度不慢,我猜他很快就会制造第二个受害者。”
语罢,他毫不拖沓,径直朝迷宫的树篱冲了过去。
“哦,好的。”米勒娃·麦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孔有些扭曲。
无论是那张毫不起眼的破烂羊皮纸所显示的令人惊骇的能力,还是本应“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德拉科·马尔福与西里斯·布莱克之间所展露的那种互相熟稔和信任的态度,抑或是火焰杯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一个食死徒正在迷宫肆意游走、哈利·波特正面临巨大危险这些事实……
它们齐刷刷地怀着摧天裂地的巨大能量向她呼啸而来,让她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
与这些事情相比,格兰杰小姐与马尔福先生的叛逆恋爱关系都显得平淡无奇了。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米勒娃回过神来。
她要完成西里斯的嘱托!
这位一向稳重的格兰芬多院长慌慌张张地转身,踉踉跄跄地朝看台中央的裁判席跑去,连头上的帽子歪到一边都毫无察觉。
麦格教授的身影渐行渐远。赫敏收回目光,仰头望着迷宫高耸的树篱,用指甲抠着掌心,用一种心碎又焦虑的声音询问那个今天格外缄默的少年:“现在怎么办?我们——”
“等待。”德拉科面色冷峻。
他握住了她不安的手,轻柔又坚决地制止了她折磨自己的手心的行为。
他低声说,“我们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现在,唯有等待。”
“可是,哈利——”
“他会没事的。”德拉科说,像是在劝说她,又像是在劝说自己,“他一定会没事的。”
在远处传来的第三声哨响的声音里,哈利·波特来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他把魔杖平托在手掌上,施展了赫敏的咒语单上他所学会的第一个魔咒——“给我指路(Point me)”。
魔杖旋转了一下,指向了他右边密实的树篱。那里是北方。哈利知道,去迷宫中心要朝西北方向走。最好的办法是走左边那条路,然后尽快往右转。
他举着自己的魔杖,向前走着,走着,直到一个带兜帽的身影从前方缓缓向他滑过来。哈利能看到它腐烂结痂的直直伸着的双手,也能听到它喉咙里咯咯的喘息声。
一种冰冷黏滑的感觉袭上他的全身。哈利咽了口唾沫,竭力去想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愉快的事情,拼命集中精力想象着走出迷宫,同朋友们一起庆祝的情景,举起魔杖,对那个十二英尺高的摄魂怪大喊:“呼神护卫(Expecto Patronum)!”
摄魂怪被银色牡鹿吓得后退两步,绊倒了。哈利咧开嘴笑了,喊道:“不许动!你是个博格特,滑稽滑稽(Riddikulus)!”
一声爆响,博格特炸成一缕轻烟。
银鹿消失不见了。他警惕地举着魔杖,尽量走得又快又不发出声响。他又施展了一次赫敏教他的定位咒,拐了几个弯,看到了一团金雾。
他小心地走上前,用魔杖指着这团雾喝道:“粉身碎骨(Reducto)!”
咒语穿过了金雾,对它毫无影响。
“对了,赫敏说过,这咒语是对付固体障碍物的。”他咕哝道。
这时,一声女生的尖叫划破了四周的沉寂。
“芙蓉?”他喊道。没人回答他。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冲进了被施了魔法的迷雾中——世界颠倒了过来。哈利被头朝下倒挂在那里,头发根根直立,血液撞击着耳鼓。
“金钟落地(Liberacorpus)。”他立刻不慌不忙地喊。天地立刻从颠倒变为正常,他落到了可爱的坚实的大地上。
“谢谢你了,德拉科。”哈利拍拍身上的土,从地上站起来,小声嘀咕着,“我当时还以为你教我这个魔咒,是纯属想开玩笑呢。”
迷宫的茂密树篱在西里斯·布莱克身后缓缓合拢。他凝视着活点地图上属于“哈利·波特”的小点,发现这个小点正依据某种规律朝迷宫的中心越走越深。
西里斯迈开步子,谨慎前行。遇到岔路口的时候,他依旧要思索一番。活点地图能告诉他迷宫中人类的具体方位,可并不能帮助他找到通往迷宫任何地点的任何捷径,也不能告诉他前方将面临怎样的危险。
活点地图毕竟有其局限性。它是无法显示这类具有大型魔法阵的迷宫的形状的,也不可能揭示迷宫正确的路径。西里斯只能透过一些简单的方位摸索前进。
不幸中的万幸,他是救援人员,已经提前熟悉了迷宫的大致脉络,这也许会帮助他尽快找到哈利。
借着杖尖的微光,他又看了一眼活点地图。
芙蓉·德拉库尔已经离他不远了。她的名字横亘在他和哈利的名字之间,三个人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
西里斯警惕地张望着黑洞洞的通道,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在无意间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去看,是一根漂亮优雅的黄檀木魔杖,它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正上方的天空悬挂着红色的火花。
这些细节揭示着一个重要信息——芙蓉就在附近。
他把那根眼熟的魔杖捡起来,目光在四处寻觅。在树篱的尽头,转过一个拐角,他终于发现了那个淡蓝色的身影。
她银色的长发四散在草地上,像一只垂死的独角兽那样凄美、惨淡、纹丝不动。
是她。芙蓉·德拉库尔。
今天上午他还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高傲、张扬、大胆的,现在却像朵从枝头坠落的濒临枯萎的花。
“梅林啊!”他咒骂着,快步冲上前,半跪在地上,把她搂在怀里,低头查看她的状况。
她紧闭着双眼,漂亮的脸显得苍白又无力。
感谢梅林,她还有呼吸。她似乎只是中了昏迷咒。
西里斯捏着魔杖,轻声说:“快快复苏(Rennervate)。”
她渐渐醒过来了。
“不!不——”没多久,芙蓉就挣扎起来。她的眼睛里布满惊恐,表情显得很痛苦。
“别害怕,是我。”拥抱着她的男人说。她从他独特的音色里判断出来,是西里斯·布莱克。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迷茫地想,惊慌的心情逐渐平息下来。
西里斯凝视着她,发问的声音有些颤抖:“发生了什么?”
在魔杖尖闪烁的微光下,芙蓉的神情显得脆弱易碎。
“是卢多·巴格曼,他攻击了我!”她喘了口气,难过地说,“他告诉我比赛出了点意外,我们需要回到入口的地方。我没想到,他突然会攻击我,我没有保持应有的警惕心——”
她的声音里逐渐生出一股信任破碎的调子,“我不明白。为什么巴格曼要这么做?”
“他是食死徒假扮的,他正在这座迷宫里四处攻击勇士。”西里斯说,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战栗。
芙蓉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她双手颤抖地抓住他的衣服,坚决地说:“那么,你们必须马上停止这场比赛!”
“我进迷宫之前,他们已经在尝试叫停这场比赛了。他们意识到不对头了。”西里斯对她说,声音很温柔,没有因为被她乱扯衣服就生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食死徒?”芙蓉惶惑地问,仰头看那张俯视她的英俊又焦急的脸庞。
“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听着,没时间解释了。我得把你留在这里——”西里斯急迫地对她说,语气里有一丝歉意,“对不起,我现在必须马上离开,有一个我不得不走的理由。”
“哦,先别离开我。”她用脆弱的语气对他说,下意识地搂住了他,似乎这样就能消散一点她的恐惧。
西里斯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他很想立即把她带出迷宫,远离这个危险之地。远离那些毒蜘蛛、司芬克斯、浓雾和一切有害的东西;尤其要远离可能再次出现的食死徒。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去办。
“抱歉,芙蓉,”西里斯挣扎地说,“哈利,我的教子,他有危险。”
如今,火焰杯极有可能不再安全,一个食死徒在迷宫中四处攻击勇士们,他的教子很可能陷入了巨大的阴谋,他必须抓紧时间。
“是的——”芙蓉语气酸涩。
她明白他是对的。哈利是个好孩子,他早前还救了她的小妹妹加布丽。
他是西里斯的教子,是他的挚友的孩子,是一个14岁的未成年的孩子。
假如有食死徒在这座迷宫里,那孩子是最需要被保护的人。
“你得去——快去吧!”芙蓉毅然说。
可她的手还在牢牢地揪着他的衣襟,似乎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放开。
理智告诉她,她得放开他;如果是加布丽此刻身处险境,她也绝不会放着自己亲爱的小妹妹不管的。
她凝望着他,发现他的表情里有一丝迟疑。她不喜欢这样的表情。
“西里斯·布莱克,你是最勇敢的格兰芬多,对不对?”她对他说,语气炽热,眼神坚定,“今天你得支棱起来,战斗到底!把你的教子平安带回来!”
“你说得对。”西里斯坚定地说,眼中的最后一丝迟疑散去了。
在站起身离开她以前,他忍不住说,“芙蓉,假如我能回来,假如——”
透过虚弱的光线,芙蓉发现,男人英俊的脸上出现了隐忍、纠结之色。
西里斯没法把话说完。
在杖尖晃动的微光里,他望着她依赖的模样,望着她笃定的眼睛,蓦然发现了她眼底闪动的对他不加掩饰的情感。
走进迷宫以后,他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他总有一种隐隐的不详的预感:今夜,他可能会对上伏地魔。
他可能会替詹姆报仇;也可能会死。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
他这样的人,已经被酷烈的现实所撕碎了的人,说不定未来还会更惨烈一点的人,是没有权利去许诺什么的。
然而,她直白地望着他,热烈的眼神让人无法抗拒。
“假如我能回来——”西里斯游魂般地重复着这句话,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迅速低头,覆上她的唇,给她了一个短暂的吻。
芙蓉迷蒙的浅蓝色眼睛睁大了。
此刻她似乎完全从昏迷咒中清醒了,可是又陷入了另一种梦境的漩涡。
他们在亲吻。红色的火花盘旋在他们的上空,发出尖锐的啸叫,这场景诡异又令人心颤。
似乎她的内心正在拉响警报,激昂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冲毁了她内心所构筑的堤坝。刹那间,她离奇地想起了他们在圣诞舞会上所跳的那曲奔放的探戈舞曲。
她紧拽着他的手松开了,开始抚摸他的脸,希望能得到一点真实的佐证。
他脸颊冰凉,但唇舌火热。
然后,迅速地,她的手被握紧,从他脸上拿下来,一根熟悉的魔杖塞进她手里。
瞬间,她的唇空虚寂寥。她感到一阵心慌。
她被他放开了。她被孤零零地留在这片柔软的草地上。
“阿拉斯托他们会来找你的,保护好自己。”西里斯站起身来,咬着牙对她说,狂躁地抓抓自己的黑发,对她毫无办法。
芙蓉还没回过神来,呆呆愣愣地瞧着他。
夜空中的红色火花的光在他俊美的脸上闪闪烁烁,他表情深邃地盯着她,举起魔杖对她念念有词:“平安镇守(Salvio Hexia)……降敌陷阱(Cave Inimicum)……盔甲护身(Protego)……统统加护(Protego Totalum)……”
他在干什么?这个令人惊讶的男人,他正画蛇添足地往她身上丢一大堆防护咒,直到那些咒语像一个谁都撬不开的壳子那样罩在她身上。
有必要吗?芙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想,这些咒语,她自己也会啊。
这是绝对必要的,以免有什么不长眼的大蜘蛛把她给一口吞掉。西里斯暴躁地想。
施完那些愚蠢的咒语,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女孩,急匆匆地赶往黑黢黢的迷宫深处,朝着最危险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