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西里斯眼睛里的光更加明亮了。他继续说:“我想,是时候该正式承认这一点了——某些斯莱特林的心中也埋藏着勇气!那勇气或许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被人看到,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
德拉科盯着他,没有说话,目光闪烁不定。
“——这并不代表,你没有。”
西里斯微笑着,直视着他。
“德拉科·马尔福,你是个不乏勇敢的、值得被尊敬的斯莱特林。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认为,你足以得到我出于个人角度的尊敬、认可和信任。你是我所认定的朋友,很早以前就是了。”
德拉科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
他从没想过,西里斯·布莱克会把任何斯莱特林当成平等的、真心的、值得尊敬的朋友——他从不掩饰对于斯莱特林们的嘲讽。
他前世从未接触过西里斯·布莱克这号人物。
今生与他合作,一开始是情势所逼,德拉科也向来在心中怀着一丝对他的警惕。
可随着交往加深,西里斯·布莱克逐渐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不是阿兹卡班的囚徒,也不仅仅是别人家的教父。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高傲中带着一丝热情,桀骜中带着一点亲切。
他是忠诚的、温暖的、热烈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格兰芬多。
德拉科当然很欣赏西里斯,一直很欣赏。
西里斯·布莱克这个人,一直都很对他的胃口。
可是,他从不敢想象,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充满傲气、正直凛然的格兰芬多,有一天会看得起他这个斯莱特林,直白地将他视为“朋友”。
“德拉科,你要知道,世界不是单纯地分为好人和坏人,也不是以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的学院之别为界限。我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颗历经人生磨难却依然在心中怀着火种的天狼星注视着德拉科,缓缓地说,“我想,每个人内心都有光明和黑暗,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选择,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人。”
德拉科沉默地凝望着他。一瞬间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能任由西里斯·布莱克继续微笑着,目光坚定地继续对他重申道:“德拉科,我选择将你视为我志同道合的朋友。”
德拉科瞧着他,奋力把喉间上涌的酸楚咽了下去。
“我很高兴,西里斯。”他注视着面前这个同样有着炽热的灰色眼睛的人,低声说,“我很高兴,你能把我视为‘朋友’。我同样——也——珍视——这份友谊。”
他的话越说越慢,因为某种突如其来重新上涌的酸楚,它制造出了德拉科·马尔福绝不想要承认的哽咽声音。
就在这一刻,德拉科忽然想起了前世的西里斯。
因为前世没有直面西里斯的任何机会,没有直面过他的死亡,德拉科总是下意识地忽略掉一件事:
面前这个真挚热忱的人,曾令人遗憾地被疯子姨妈贝拉特里克斯的魔杖所击中,坠入了魔法部那道神秘的拱门。
他忽然对此感到万分难过。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德拉科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语气显得很悲伤。
“这道歉从何而来?”西里斯疑惑地说,“我该对你道歉。的确,我没有信守承诺,把你母亲搅入了更为复杂的局面里,但你得理解,这是事出有因。”
“我知道。”德拉科低下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西里斯没有再看德拉科——他选择注视着自己的酒杯。
他注视着酒杯反光中折射出的少年的小小影子。
他看到那少年似乎在擦眼睛,忽然心中感慨,微微一笑。
他沉默着,等待着,等待着他年轻的斯莱特林朋友找回自己的声音。
德拉科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苦涩地说:“西里斯,我想,我母亲的事,我大概也得负上一部分责任。”
他猜想,母亲贸然去找贝拉特里克斯,大概是为了确认黑魔王的血统问题——这本是他所挑起来的话题。
“这件事,说到底,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我母亲也从来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摆布的人。她遇事有自己的盘算和想法,实属正常。”德拉科说。
“那么,讲和吧。”西里斯耸耸肩,向他伸出了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讲和。”德拉科“啪”地一声,拍向了他的手,有力地握了握。
就像他重新认识一个他所欣赏的好友那样,他微微地笑了,“我的朋友,讲和。”
“蠢货。坐下。”西里斯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晃了晃桌上的奥格登陈年火焰威士忌瓶子,“喝点吗?”
“大白天喝酒?”德拉科摆出一副赫敏·格兰杰式的“你已无药可救”的无奈样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最终说,“来一丁点儿吧。”
西里斯放声大笑。
他快活地说,“纳西莎会杀了我的——竟然劝她的宝贝儿子喝酒。”
“这事儿不好笑!”铂金色头发的少年神色一凛,严肃地说,“别拿生死开玩笑!”
“不开玩笑。”西里斯可疑地抖动着肩膀,憋着笑问,“你母亲那里,该怎么办?”
德拉科抿着嘴思索了一会儿,说:“尽量别让她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让她尽快把它放回金库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不是最擅长玩这一套吗?她知道得越少越好——越少越安全。”
“我真搞不懂你。”西里斯说,把一个空的水晶酒杯搁在德拉科面前,“你没想过要跟他们坦诚这一切吗?劝说他们支持你什么的?”
“我正在尝试。我有我的步调,相信我。”在酒水流入的汩汩声音里,德拉科打量着酒杯里逐渐上升的液体,淡淡地说,“他们现在还不宜知道太多——他们太喜欢博弈了。”
“说得没错。”西里斯放下酒瓶,厌倦地说,“恕我直言,我认为他们很会自作聪明。”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们很有可能会为了获取利益,拿着我所告诉他们的核心机密,在几方势力间来回横跳的。”德拉科轻声说,“我太了解他们了。我的父母,是没有固定立场的人。”
“既然没有固定立场,何不——”
“没有固定立场,但绝对有偏好立场。必须让他们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他们才有可能完全放弃挣扎。他们对纯血观念的坚持是那样顽固,但凡有其他的路可走,都不会倒向邓布利多这一方的。”德拉科明确地说,“他们同沃布尔加姑祖母的顽固性如出一辙。”
“是啊,”西里斯啜着酒,失魂落魄地说,“我对于布莱克家有关纯血理念的顽固坚持非常了解。为了这点有毒的思想,母子可以离心,亲人不复相见……也许你是对的……这件事得循序渐进。”
德拉科叹了口气,喝了第一口酒。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喝火焰威士忌。
这曾是他最爱的酒。
如前世记忆中一样,先是绝佳的口感,而后是炙热的刺激,最终,灵魂里升腾出一股辛辣的勇气。
西里斯伸直手臂同他碰了个杯,笑着说,“敬反对顽固父母的我们自己。”
“敬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德拉科轻声说。
西里斯笑了笑。“那么,顺便也敬一下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吧!”
在杯子相碰所带来的清脆声响中,在属于朋友的相视一笑中,德拉科又小小地喝了一口,忽然懒洋洋地开了口。
“作为朋友,坦诚来讲,西里斯,我们得谈谈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说真的,我认为你在霍格沃茨当一个小小的教授,未免有点大材小用——”德拉科若有所思地说,摆弄着散落在桌子上的一枚小小的巫师棋。
那是一个“城堡”。
西里斯抬起眼睛看着他手中的“城堡”的棋子,漫不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
“手中的城堡固然重要,”德拉科把那枚棋子放在眼睛前面,冷静地观察着它细致的花纹,“可它再重要,也只是一个城堡,”他将手中的“城堡”放回到桌子上的那盘残棋上,“你不能把视线一直放在一个小小的城堡里,而是要看整个棋局的走向。”
“哦?”西里斯无所谓地笑了,“怎么,你建议我去挑战一下自我,当个巫师棋大师吗?”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西里斯·布莱克。是时候从更广阔的图景去看待这件事了,而非局限在霍格沃茨城堡里。”
德拉科从地上捡起代表着“国王”的黑色棋子,“啪”地把它摆在棋盘上,平静的眼睛与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对视了。“告诉我,假如有一天,黑魔王复生了,魔法部会是谁的魔法部?”
他一字一顿地追问道:“这块棋盘——将属于光明,还是黑暗?”
那双眼睛里的醉意云雾陡然散去,射出了犀利的光。
“有点意思了,德拉科·马尔福——”西里斯坐直了身子,把酒杯放下,凝视着对面的少年,似乎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他英俊的面孔上总算闪现出一点郑重的警惕来,“说下去。”
“来下盘棋吧,西里斯·布莱克。”德拉科说。
他没有用魔法做这一切。他用了自己的双手。
他一枚一枚地、不紧不慢地、耐性十足地把那些国王、王后、主教、骑士、城堡、炮兵和步兵们依次拿起、放置、拨弄到它们原有的位置,淡淡地笑了。
“来下一盘光明与黑暗的棋局,推演白与黑的对抗。”德拉科轻声说。
“恭敬不如从命。”西里斯感兴趣地微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执起了白棋,“那么,我猜想,得你先请——”
德拉科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嘴角。
窗外风起云涌,阴霾密布;窗内棋局厮杀,诡谲多变。
狡猾的齿轮在这盘推演的棋局下嗒嗒转动,企图扭转既定的命运,补缀残缺的乾坤。
当天下午,赫敏·格兰杰在阳光灿烂的牛津听完了她的讲座,用门钥匙回到布莱克老宅的门口台阶上,顿时被暴烈的雨幕浇了个透心凉。
“天呐!这鬼天气!”她打了个喷嚏,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慌忙推开布莱克老宅的门,狼狈冲进幽深的门廊,赶紧用魔杖对自己施了个烘干咒。
然后她揉着干燥下来的头发,转过身,吓了一跳。
早上还对她避如蛇蝎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正站在门廊里,板着脸欢迎她回来。
“克利切!”她惊喜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想通了吗?我就说你得拿薪——”
趁她说完那个有毒的词汇前,克利切不安地眨巴着浑浊的眼睛,迅速打断了她的话:“泥——麻瓜种女孩得上去看看!看看二楼客厅!”
“发生了什么?”赫敏好奇地说,冲克利切微笑着。
“克利切不知道!少爷让克利切保持安静,还不许克利切上楼!”老精灵皱着鼻子,用牛蛙一般的声音哑着嗓子开始哭诉,“马尔福家的小少爷跑来找少爷吵架,吵得很凶!后来他们把门关上了,还施了抗扰咒和静音咒!克利切——克利切什么都听不见了!”
“德拉科来了吗?”赫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来了多久了?”
“三个小时!”克利切忽然抬高了嗓门,浑浊的大眼睛里闪烁着难得一见的悲痛,“从他们关起门来到现在,已经吵了三个小时啦!克利切听见马尔福小少爷威胁少爷,说要把他大卸八块!三个小时!就算是巨怪那种个头,恐怕也已经卸完啦!布莱克家的最后一根苗——这根歹竹——就这样……就这样……”
克利切的声音颤抖着,深深地低下了头。
“哦,克利切,”赫敏噗嗤一声笑了,“我猜德拉科只是说气话。谁也不会真的卸掉你的少爷的。”
老精灵颤巍巍地抬头,吸了吸鼻子,眼角瞄了瞄角落里那条巨怪腿做的大伞架,诚恳地摆出一副不似作伪的、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去看看!”赫敏大步朝楼梯上走去,她看到克利切老老实实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依然听从西里斯的要求不敢上楼,瘦削的老脸朝上不安地张望,心中感到又心酸、又好笑、又疑惑。
德拉科怎么会跟西里斯吵架?他们不是一向相处得很和睦吗?
她悄悄地走到客厅门口,拿魔杖试了几个开门的咒语,才终于把门给打开。她悄悄推开门,顺着门缝向内张望——
没有战火纷飞,没有言辞激烈,也没有克利切所预想的大卸八块和血肉模糊。
只有一室安然——外加酒气熏天。
她看到了西里斯和德拉科的背影。
他们歪歪斜斜地倚着同一张沙发,毫无仪态地坐在地毯上,正醉眼朦胧地聊天。
“告诉我,西里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德拉科打着酒嗝说,“假如,终有一天,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消灭了黑魔王,你想要干什么?”
“未来?理想?这么遥远的事——”西里斯呵呵地笑了,“我不知道。我……可能会先去改造几辆麻瓜汽车,或者再改造上几辆哈雷摩托车。”
“改造汽车——罗恩的爸爸会爱上你的——”德拉科嘟囔着说,“或者会去抓捕你。”
“又不是没被追击抓捕过!我和詹姆,我们两个什么没干过?”西里斯笑了两声,将头倚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任他典雅的黑发从额角上滑落,“告诉你个诀窍,如果想要逃脱抓捕,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更多的人搅入战局,搅成一滩浑水!”
“搅浑水?”
“没错!那会儿,詹姆挥了挥魔杖,就让麻瓜汽车冲向了来抓我们的巫师,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他们简直处处掣肘!”西里斯兴高采烈地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们不能伤了麻瓜,也不能在麻瓜面前施魔法,还要处理与麻瓜相撞的麻烦,我们就快快乐乐地趁乱骑着摩托车逃走啦……”
“我还以为你是调皮捣蛋的那个,听起来,詹姆也不逞多让……”德拉科恍恍惚惚地说。
“詹姆有时候比我调皮,尽管他下手比我有分寸。”西里斯忽然用一只手捂住脸,神经兮兮地笑着,“你猜怎么着?哈利……哈利的麻瓜姨母竟然说,詹姆和莉莉死于麻瓜车祸,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怕她说詹姆谋杀麻瓜汽车,都比这话可信!”
“挺不错。像是你们能干出来的事。”德拉科醉醺醺地说,“或许我哪天也该试试看——”
“德拉科·马尔福!”赫敏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满脸怒气地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小脸气得通红,“你竟敢喝这么多酒!还想试试违反《保密法》!”
她瞪着客厅某处被撬开的地板——那下面曾经被克利切藏得满满的威士忌酒已经荡然无存,再看看地毯上散落一地的威士忌酒空瓶子和东歪西倒的黑白巫师棋棋子,表情愤怒得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你们——究竟喝了多少酒?!”
铂金色头发的少年表情有点愣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以往苍白的脸上绯红一片,灰色的眼睛里闪出了快乐的光。
“哦,赫敏——”他双手向上伸去,似乎想要拥抱她,拥抱那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女孩,口中发出了梦幻般的吟唱,“我的女孩,我最最心爱的女孩,你来找我了吗?”
旁边的西里斯嘻嘻地笑了,“哦~詹姆,你们真肉麻!”
赫敏涨红着脸,怒喝道,“闭嘴,德拉科!”
她劈手把他手中的空酒杯夺过来,扔到一边,然后又拖又拽,死命把他拉起来,顺便用犀利的眼风扫过一旁的黑发男人,“还有你!西里斯,你竟然敢带坏他!我绝对要告诉芙蓉,你是多么不着调!”
“求求了,快去吧。”西里斯对这威胁浑不在意。
他惫懒地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嘴角微弯,面露期待之色,“快告诉芙蓉,让她来整治我吧。”
“想得美!她正忙得很呢!”赫敏把醉醺醺的少年架在肩膀上,同他拉拉扯扯地走出了二楼客厅。
她哼了一声,冲楼下嚷道,“克利切,你的少爷好得不能再好了,还喝光了所有你藏在二楼客厅地板下的火焰威士忌!我看你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楼下冷静了几秒,随即传来一阵新的哭号,“不不不——那些酒——那些酒——”
“准备点醒酒药,好吗,克利切?”赫敏愤怒地嚷道,“你的少爷,还有我的男朋友,他们都需要喝上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