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队长怎么看?”陆征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瞬息万变的神色。
楚池握拳,挣扎片刻后上前跪下道:“承蒙诸位将军器重,末将以为此计凶险!我等既食君禄,自当以保境安民为己任,若行此策……”
“说重点!”陆将军面色铁青地拍案。
楚池无奈地扯扯嘴角,终是俯首道:“如今天气干燥,火势若起,恐难控制。怀山与竹阳边镇犬牙交错,更毗邻煜阳封地,如若……如若火烧去煜阳,那煜阳王怕是得去寻大将军麻烦,大将军麻烦了,那定会要扒了我们的皮才罢!”她说着说着不断向下磕头,战栗道:“还请将军饶过我们!”
场面僵持住,陆征摩挲着衣角,良久未发一言。
“嗤!杵在这儿作甚?”帐外突然炸响的呵斥声撕破了帐内凝滞的寂静。
“琼州战事迫在眉睫,陆将军的军报还没议完呢!我来看看他们能扯皮到几时。”吴翦慵懒的声线裹着几分戏谑传来,正跪在角落的楚池浑身一颤,迟迟不敢抬头。
衣料摩擦声此起彼伏,军靴叩地的闷响中,众将齐刷刷起身:“参见大将军!”
甲胄的冷光掠过低垂的视野,楚池盯着砖头缝隙,恨不能遁地而逃。空气仿佛被寒铁冻结,余光里战袍翻卷如云,踏上高台时带起的血腥气让她胃部痉挛。吴翦这次却反常地未随侍在侧,反而在她身侧站定,战靴不偏不倚挡住她半截颤抖的衣袖。
“你叫什么名字?”上头传来问询声。
“楚……楚赛英。”楚池硬着头皮答。
楚忠廉执笔的手骤然悬停,狼毫尖端一滴墨汁坠在军报上,洇开个漆黑的窟窿。他苍老平淡的脸上忽地掀起波澜,却很快平息。只见那人兀自摇摇头,神色凄楚。他的迟迟早便死在上京城那冰冷的大牢里,眼前这人只是同名同姓的男子而已,可目光仍不受控地锁住台下:“抬起头来我瞧瞧。”
楚池惶然望向吴翦,却撞进双同样震颤的瞳孔。电光石火间,他已如屏风横亘身前:“师父!当务之急是解决琼州之战与剿匪!切勿浪费时间!”
楚忠廉对营中的风言风语也多少有所耳闻,老将军鹰目扫过徒弟反常的护持姿态,终是冷哼一声转向沙盘:“罢了。献之说你颇有韬略,如今当着三军,可敢献计?”
“小人……小人自小愚钝,最是没主见,是将军抬爱……还请大将军恕罪!”楚池额头重重磕向地面。
“呵,少年慕艾。”楚忠廉忽地冷笑,激得吴翦肌肉不自觉骤然绷紧。待回神,老将军已霍然起身,直指帐外猎猎军旗:“既是入了我楚家大营那定要一视同仁,如若日后谁再起什么纵容心思我定不会轻饶!”
“是小人的错,还请大将军恕罪!”不待吴翦开口,楚池已连磕三个响头抢先道。
“罢了,你出去吧!”楚忠廉挥挥手赶她走。
退出军帐三十步,方才军帐内剑拔弩张的压迫感仍绞着胸腔,直至那片军帐完全看不到,她猛然将后背抵住冰冷墙面,待心跳渐缓,才惊觉中衣已湿透。
吴翦紧随其后,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楚池抬眸,诧异道:“你怎的也出来了?”
“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青年抱臂倚墙,嘴角噙着三分戏谑,“你既被当作刺头赶出来,我这‘同谋’自然要作陪。”
“阿英,你究竟为何要瞒着师父?明明……说出真相能有更好成就。”话锋陡转的质问让空气骤然凝固。楚池抿抿唇没有回复,吴翦也不追究:“既然如此,待你真正想告诉我时再论吧。”
“方才多谢表哥的袒护。”
吴翦眸光微动,掠过一丝狡黠,忽而欺身将人抵在墙间:“这般未免太过潦草,阿英,道谢要有诚意。”
楚池仰起脸,正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表哥要讨什么赏?”
“既说军营里不唤表妹,”骨节分明的手掌撑在她耳边,将人困在方寸之间,“如今也该改口了。”沉静语气似檐角未干的雨露,滴落时分却偏生惊得满庭暗香浮动。
“那唤什么?”楚池下意识回应。
“献之。”
“……献之。”
“对。”吴翦应得郑重,“涓流献之成江海。”忽有风拂过耳畔,他凝望天际浮云,眼底泛起水光:“这是阿姐生前予我的表字,她怕日后无人为我取,便提早做好打算……她说纵是涓埃,终要汇成江海。”
楚池抬手,似是触碰到他的悲伤,忽然展颜含泪笑道:“献之……”
“嗯。我在。”他垂首抵住她额间,泪与笑皆坠入彼此交错的呼吸。
晚风卷起细沙,最后一缕残阳终被远山吞尽,唯余两道人影细细织作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