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啊”了一声,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本来是京城人,还真能做到入乡随俗?这样一匹天不怕地不怕的恶狼,也会有担心娶不到的人?”
“不过明浑州自封都多久了,每年那么多……‘买命财’。”她说着一顿,看见卞红秋正低着头寻找自己写在书卷上的批注,又看宋静妍扫来淡淡的眼神,心里那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还是把话说完:“指不定他的心上人还在不在呢。”
宋静妍不爱谈论别人的事,三言两语把横波打发走,望见船外阳光正好,便问卞红秋:“殿下今日还要出去走走吗?”
卞红秋正百无聊赖,不知怎么消磨时间,他想点头,回忆起昨日的事又有点犹豫。
宋静妍恰到好处地开口:“叫琴鹤和秋河跟着殿下,应当不会有问题。”
卞红秋想了想,还是馋外面的阳光,慢慢点了头。
他今天穿着一身月白的裙子,裙尾上仍旧是一眼便知华贵的刺绣。身后虽然没有侍卫,但琴鹤与秋河紧紧坠着他,待尾随了一批眼冒绿光的人后,琴鹤一抽腰间被宽袖掩住的刀,顿时把人吓走了一片。卞红秋还无知无觉地沿着街走。
道海城比荒凉的上扬繁华许多。
一方面,上扬是与蛮夷相接之地,时不时要打战,城中无论设计些什么花里胡哨、威仪赫赫的东西,说不准打了败仗都要付之一炬,不如留点钱存粮食来得实在;一方面,即使明浑州封了,冒着“买命财”要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一部分人行到此处又萌生退意,或者折了半条命从明浑州里出来的,就近在道海城里落了脚。
四境内皆百废待兴,道海城还算是稍微能看得过眼的。
卞红秋瞧见新奇的玩意儿会多看两眼,但他毕竟不是名副其实的“乡巴佬儿”,两眼看去也只带着好奇,然后又很有教养地挪开,弄得这些摊主一时搞不清他究竟感不感兴趣。
琴鹤与秋河也知分寸,卞红秋只要不说一句话,他们就不会自作主张地把东西拿下来讨巧。
走到日光正中时,琴鹤上前想劝卞红秋回去用饭,卞红秋自己先停下来了。
他们并没离开停船的地方很远,这里是道海城内几处码头之一。
哪怕有些凉风,因为这时日头毒辣的原因,还是能让人黏上浑身汗。卞红秋所停之处朝前十几步,昨天还满脸写着“找茬”、口气刻薄的厚脸皮,这会儿在空荡荡的江面前,摇晃着比豆芽还细瘦的身体,一次能扛两大麻袋的货,全身爆发的力气比平常的成年男子还惊人。对方喘着气从他身边路过,好似一点儿也没认出来他是昨天那只粉蝴蝶。
卞红秋侧眼看去,一眼看见对方残废的右手抖个不停。
“咚”地几声,孟是妆粗鲁地砸下货物,也注意到自己碍眼又干不了事的手,从怀里掏出早准备着的发带,随意将五根手指缠在一起,又把掌面固定在一个特定的弧度,走回码头。随后,他弯下腰右掌抵在麻袋侧,不知是怎么使力的,右边肩胛高高突起一大块,闷哼一声,顺利地把货推到了肩上。
琴鹤唤了卞红秋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照着卞红秋的视线看去,道:“殿下,此人应是从幼时开始习武的。”
卞红秋轻一点头,目光仍在孟是妆的右掌上,耳边响起对方讹他时说的“你把我的手撞坏了”。
他带着琴鹤与秋河回船时,本以为都错过了用午饭的时辰,未料宋静妍刚和人议完事,还没吩咐小侍要用膳。
卞红秋不算很饿,与其他部下见完礼后,便回房等着。
他没有错过这些人看他时躲闪的眼神。
那眼神如果能做表情,估计还要化出一声长长的叹气。
这是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
每当有什么应该让他知道、决断的事,而其他人又从心底里以为,他会把事情搞砸时,就会露出这种情态。
昨日宋静妍对他说的一席话,无非是希望卞红秋不要太过心软。
很久之前,卞红秋还不觉得心软是毛病。当他因为心软频频误事以后,“优柔寡断”就成了他更大的弱点。他遇事便瞻前顾后,睁开眼喘口气都想问宋静妍该怎么做,可他偏偏心里又总有自己的声音——因为宋静妍从没压制过他。
即便她有时在事前、有时在事后,婉转或是不动声色的提醒。
但只要结果出了差错,卞红秋“优柔寡断”的筹码就会愈来愈重。
时至今日——
卞红秋已经分不清,有些该让他来做决定的事,究竟是这些人觉得他办不好要瞒着他,还是他自己本性也想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