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臣习惯了清静,只想在此专心修习,不论外事。”
“既如此,朕便不打扰了,你自己也保重。”
“谢陛下,臣恭送陛下。”
战紘出了庭院,又回首看看这片立于风云变幻中的清静之地,便自踱步回去了。
初秋已至,连日的秋雨带着冷瑟的风,总会让人有些悲凉之意,但皇宫里一直笼罩着的阴云却在慢慢消散,甚至还有些终见彩虹的欣喜,因为兴和公主终于转醒了。那日公主的乳娘按例在为公主按摩,竟见公主的手像是感知到力量,还轻轻会握了乳娘的手,乳娘喜不自胜,忙又喂了些参汤,再要喂些饭食时,见公主有知觉地动了动手臂,竟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喜得乳娘立马落下了泪,忙唤了公主,确认有回应,便立即叫外间守着的太医们进来,又着人向陛下和皇后宫中禀报。
“公主,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太医们诊脉完毕去商讨时,乳娘终于忍不住,抱着公主的手便放声哭了起来,见公主的嘴唇动了动,便将耳朵贴在近处听到哑哑的低语:
“阿姆,不哭。”
乳娘见公主竟在转而安慰自己,忙抹了抹泪,问道:
“公主可有哪里感觉不适,奴婢去转告太医。刚刚奴婢已经将公主醒来的喜事让人报予陛下了,陛下知道公主醒了,定然高兴。”
乳娘见公主微笑着应了,又闭上了眼睛,知此时公主不可过劳累,忙停语紧了紧被子,将帷幔放下守在一边。未到一刻,陛下就到了兴和宫,大步走至安宁的房间,见公主乳娘在榻外守着,帷幔已放下,便示意她勿要出声,轻脚移至榻前,掀开帷幔看了看,又轻手放下,挪步到外间去,太医禀报公主昏睡多日精力不济,遂转醒后又睡着了,请陛下勿忧。战紘在外坐了一个时辰,见里间的安宁未醒,于是叮嘱宫人好生照应,切勿惊扰到,待公主再醒时立即来报,便又去看了眼安宁就离开了,随后皇后也来探望,见安宁休息,亦未多扰,仔细叮嘱了太医宫人,便回宫去了。
安宁再次醒来,已是夜里三更,宫人们见公主醒了,忙又去唤太医。安宁记得此前睁开眼睛时,看到了阿姆在哭,她很想安慰阿姆,让她勿忧,又想告诉她自己梦到了母亲,母亲和她说了好多话,还抱着她哄她睡觉。但她实在困倦,便又睡了过去。此时醒来,倒觉得比之前清醒,她感觉太医正在为她诊脉,转头看看,却不见阿姆,便哑哑地低声问道:
“阿姆呢?”
宫人们听到公主低唤阿姆,应道:
“回公主,乳娘刚刚在外间,婢子已着人去请,乳娘一会儿便到——”
“公主醒了,”侍女还未说完,乳娘已经走到床榻前,俯身为公主擦去额间的细汗,问太医是否需要为公主喝些安神药,太医说公主今日皆在昏眠,趁醒着说会儿话也有助于恢复精神,不必再喝,等倦了便自然睡去即可。乳娘让身边的内侍去报予陛下,安宁问了方知是夜里三更,便止了。
“即是三更,便不必惊扰父亲了。”
“陛下再三叮嘱,只待公主再次醒来,无论何时都要报予他知。”
“阿姆,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一会儿便又困了,待明日清醒,再报予父亲不迟。”
“好,公主想说什么,奴婢听着。”乳娘也怕再如上次般等陛下来时公主又睡去,便不再提。
“阿姆,我梦见我娘了,她和我说了好些话。”
“慧主时刻保佑着公主,公主必会很快转好。”
“阿姆勿要担心,我不会再折腾了,我会听娘的。娘说,她知道我和顾心是真心相爱,顾心虽然死了,但只要我不死,这份爱便还在,顾心便还在。”
乳娘未曾想是慧主托梦公主,才让公主近乎死而复生,又说再不会求死,心下大叹祖宗保佑,慧主保佑,又记起居士曾让自己多和公主说些慧主的事,又叹其佛祖保佑,感念居士的开化。虽然她亦觉实是那禁卫害得公主如此,但既然禁卫已死,慧主又神明显现,便也不顾其它,只要能让公主越来越好,如今怎么说都无谓了。她登时在脚蹬上转身向窗边拜去,哽咽道:
“奴婢就知慧主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公主逢凶化吉,平安吉祥。慧主放心,奴婢一定侍奉好公主,奴婢给慧主磕头了。”拜了三拜,又转向安宁,柔声说道:
“公主定要听慧主的,咱们再也别伤着自己了,公主一定要好好的。”
安宁抬起手颤颤地为乳娘拭泪,提起嘴角说道:
“阿姆放心,安宁定会好好的。我还梦到娘抱着我,哄我睡觉,就像小时候阿姆抱着我一样。娘还给我作杏仁酥,带我去园子里荡秋千呢。”
“公主,慧主若是——”乳娘听到公主说着在梦里和慧主的点点滴滴,既为慧主早逝去难过,亦心疼公主从未享受过亲生母亲的爱护,张口竟想说若慧主还在之类的话,却知此话更会引公主伤心,便硬生生地止住了,暗责自己不该出此言。
“阿姆,别哭了,再和我说说娘吧,我想听。”
乳娘止住了泪,含笑讲起慧主还在母家时的趣事,安宁听着听着,便也笑着睡着了。
待第二日午时,安宁方醒,乳娘立刻着人报予陛下。战紘听说安宁昨日夜里已醒,只怕扰了自己便未通报,还和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知道安宁精神确实愈加好转,还为爹爹着想,愈加欣慰,立即唤了车驾,至兴和宫来看安宁。
战紘到时,宫人正在喂药,见陛下前来,立即施礼退下。
“宁儿,你终于醒了,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
“不疼,我好多了。”
战紘转身将药碗拿起,要喂予安宁,被安宁止了。
“刚刚喝了好些,我想一会儿再喝。”
“好,一会儿再喝。”战紘未劝,将药碗拿给侍女,叮嘱一会儿需将药温热再侍候公主喝下。
“父亲——”战紘已经好久未听女儿喊他父亲了,自从顾心之事,战紘知从前乖巧听话的女儿和自己疏离了很多,甚至只称陛下,如今虽未再如以前孩子般的叫爹爹,但能再听到宁儿喊自己父亲,战紘已是双眼泛红。
“我以前自损身体,让父亲忧心了。请父亲放心,我不会再自伤,会好好活着。”
“宁儿,你能如此想,爹爹真的很高兴。等你好些了,爹爹便寻机会带你出宫,去看那些山河景色,爹爹记得你以前说过想亲眼看看我大兴的河山,爹爹必要履诺!”
“父亲国事繁忙,不必因我分心。我有些困了。”安宁并未回应战紘所说,只静静地说自己累了。战紘听毕,原本的兴奋瞬间冷凝,但见安宁已经闭上眼睛,只又帮她盖了盖被子,拉下帷幔,叮嘱宫人小心侍奉,便到了外间细细询问太医。又坐了一会,见安宁仍睡着,便问了安宁乳娘昨晚醒来的情况,乳娘将慧主托梦救得公主的事报予战紘,只单单略了顾心相关的话,还说公主喜欢听慧主以前的事。战紘听罢,又双眼泛红,未说什么便离开了。
战紘离了兴和宫,又回书房处理些朝事,直至晚间事毕,便径直去了慧安殿。
“慧儿,谢谢你又一次将宁儿留在我身边。”
“慧儿,咱们的女儿长大了,长得越发漂亮,越来越像你了。”
“慧儿,可是女儿不像以前那样和我亲近,却越来越疏远。她是不是很恨我,因为那个禁卫恨我。”
“慧儿,你说宁儿会明白我的苦心吗,我只是想让她好,让她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慧儿,你别担心,我想等再过些时间,她总会明白的。”
“慧儿,是我未照顾好女儿,是我的错。”
“慧儿,我定会为宁儿找个爱她疼她的夫婿,让她不像你一样受苦。”
“慧儿,我想你了,你能听到吗?”
慧安殿再一次一夜光亮,偌大的殿宇寂静无声,惟有一个男人对他最爱之人的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