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已经得到了莫琳的承诺,他并不急于一时,又也许是因为莫琳现在所做的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总而言之,他没有轻易走进莫琳的安全距离内。
相反地,除了定期端水送药,确保莫琳的生命体征以外,他几乎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直到今天。
他打开了莫琳的房门,和她一起坐在那扇窗子下。
莫琳知道他为什么来。
——这几日罗什舒亚尔来的次数变频繁了,这证明那位凯瑟琳姑娘得手了。
“是收网的时候了。”埃里克看着楼下罗什舒亚尔虚浮的脚步,对莫琳说。
这几天他很难才忍住自己动手的冲动。
只要罗什舒亚尔出现一日,出现在莫琳的眼睛里一日,占据她每天片刻的时间一日,和他们共同呼吸同一个街区的空气一日,他就感到难以忍受。
现在这个碍眼的家伙终于要死了,他迫不及待地看到他挣扎而亡的情景。
只要他死了。
那么莫琳就会恢复自由身。
但莫琳却和埃里克想的不一样。
的确是收网的时候了,但还不是远没有到莫琳为他规划的死期。
罗什舒亚尔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于鼠疫,他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蒸发,部署的一切都落空,那才能勉强平息莫琳的仇恨。
“我得见凯瑟琳一面,她帮了我大忙。见过她以后,我们立刻去圣马赛。”
杀人不是凯瑟琳擅长的,但把鬼迷心窍的男人留在她床上却是轻而易举。
那个神秘人有出神入化的伪装技术,将她因鼠疫感染而表露在外貌上的征兆都遮盖了大半,除了虚弱一些,几乎不留痕迹,她自己照镜子时甚至会忘了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也正因如此,圣安妮的人很快重新接纳了她,将她作为头牌介绍给了尊贵的客人,也就是罗什舒亚尔侯爵。
直到罗什舒亚尔连续第三晚来圣安妮后,凯瑟琳听到他的喘息声变得急促且短浅了,这是感染上鼠疫的前兆。
“明日我不会再来了。”
对此毫无知觉的罗什舒亚尔在最后一发后瘫倒在床尾,彻底泄空了力气:“要命的大清剿,我得负责亲自押送家里那个,等结束了再来看你。”
凯瑟琳拉了拉袖口,遮住自己手臂上的黑色淤斑,回答道:“好。”
她本想多问几句的,例如大清剿是什么,会不会涉及到自己,例如家里那个又是谁,为什么要被押送出去,但她又放弃了。因为她知道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她就要死了。
罗什舒亚尔看到凯瑟琳落寞的眼神,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于是故作姿态地摸了摸她苍白的嘴唇。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贪图什么,别担心,钱一分不会少给你。不过老规矩,把口风守严了,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来过这儿......”罗什舒亚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把凯瑟琳一把推倒在床上,威胁道:“你知道下场。”
这这段日子里,他虽然是她在圣安妮唯一的客人,但凯瑟琳却受尽摆布与讥讽。他喜爱她的皮囊,却一不顺心就在自己脸上留下巴掌的红痕;他享受她的恭维,却以刺痛她的脆弱处来取乐。
这些她原本都可以忍受的。
可是现在她都要死了,这个肮脏的贵族还将她当成一条狗似的对待。
凯瑟琳早已被生活逼垮的自尊心突然又隐隐作痛起来,可能是因为鼠疫,她直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烧得滚烫。她想朝眼前人的脸上喷出一团火,让火烧掉他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看到他丑陋的真面目。
“先生,您和什么人有仇吗?”凯瑟琳突然开口。
罗什舒亚尔转过头,警惕地看着她。眉目中流露出凶狠的神色。
“你这婊子想耍什么花招?”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仇家多得可以从这里一直排到自己家的街上,但这话不该从一个圣安妮的妓女嘴里说出来。
“没什么,”凯瑟琳扯了扯嘴角:“最近外边太乱,我只想提醒您行事小心些,不要在马路上被歹徒抢劫了。要知道我还在这儿等您。”
说完,她勾引着拉过他的衣领,把嘴唇紧紧地贴了上去。
她恨不得要将自己肺腑里所有潜藏的瘟疫都渡到罗什舒亚尔身上去。
什么贵族与妓女,最后不都是要死在同一种疾病之下吗?在此之前,她当然要等着,她得等着他的死讯。
罗什舒亚尔只以为是她在闹脾气,于是没有再恼怒什么,理了理衣服就走出了圣安妮的大门。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之后,凯瑟琳的嗓子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那个神秘人虽然为她遮掩了病容,但却不能阻挡她体内的腐烂。这几日和罗什舒亚尔的‘生意’更使她过度透支了大量的精力。
她知道她命不久矣了。
在死之前,她得赶紧找到那个与她做交易的男人,告诉他自己完成了任务。
但她没有想到,还没等她将消息传递出去,对方就主动找上了门。她更没想到,这次来和自己见面的,是大名鼎鼎的罗什舒亚尔夫人。
原本埃里克是不让她来的。
和凯瑟琳见面的风险很大,一方面,如果有人在圣安妮看见她,那么罗什舒亚尔就会知道她潜逃的消息,甚至会有暴露的可能;另一方面,凯瑟琳是鼠疫患者,而莫琳已经好转,和病人接触很可能会让她快要痊愈的病症再次加重。
可莫琳却坚持要来。
所以她现在坐到了凯瑟琳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