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以为自己是个狠心的人。
巴黎对她并不仁慈,她其实不必对这里的任何人和事物抱有良心。
他们利用她,无非是觉得自己高她一等,按照这样的逻辑,她大可以用尽其余任何在她之下贫民的价值,对于这些人的愧疚之心向来被认为是多余的。尤其是,像这样的愧疚之心不该出现在莫琳这样的商人身上。
在第一次看见圣安妮门口的凯瑟琳时,她没有想那么多。
那时候的莫琳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看见罗什舒亚尔就只想杀了他。圣安妮门口染病的女人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那时候没有想过,即使是染病的妓女也有属于她的尊严。
如果不来这里,不来见她,莫琳也许能够心安理得地从埃里克口中得知消息。但当她看到凯瑟琳憔悴的面容时,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她知道自己对她怀有愧疚,并且她必须怀有愧疚。
她利用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借用她的生命来完成自己的复仇。
这是不道德的。
莫琳从没在任何一场对谈中感受到这样的羞愧和弱势感,以至于她无法直视凯瑟琳的眼睛,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凯瑟琳不理解她的心情,她感到很奇怪。这位夫人为什么见了自己又不说话呢?
“您放心,我确定罗什舒亚尔一定已经染上瘟疫了。这几天他整日都与我厮混在一起,发病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她忐忑不安地开口,惟恐这位夫人是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我来不是要和你说这个,”莫琳从手袋里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里弗尔,说:
“你帮了我大忙,我知道钱不足以补偿你,但还请你收下。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也请和我说,除了违法犯罪的事,我都能替你做到。”
凯瑟琳先是疑惑地看了看她,明白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知道什么都对我没有用了,即使是金币我也不能带到地底下去。”
“夫人,您派来的人已经让我有了体面,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让易容维持得更久一些,直到我入葬的时候就好了。”
“我会询问他这是否可行的。”莫琳垂下眼睑,又说:“你可以向我要求更多,不管是照顾你的家人,还是为你准备一套屋舍从圣安妮搬出来,只要你开口......”
凯瑟琳愈发被她弄糊涂了。
看上去这位夫人对自己做足了有求必应的打算。可她当初遇到的那个神秘男人时却完全不是这么说的。他提出的条件虽然令人难以拒绝,但也决不丰厚,所以她从未奢求过从他们这里获取更多的报酬。
见她迷惑,莫琳解释道:“我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我姓罗什舒亚尔。”
“罗什舒亚尔?!”
这回震惊的变成了凯瑟琳。
她瞪大眼睛,疑虑在脑子里多得几乎要漫溢出来。
——不是说这位雇主是罗什舒亚尔侯爵的仇人吗?
她不是要杀了他吗?她怎么会姓罗什舒亚尔呢?
是财产争夺,还是兄妹反目?无数种可能浮现在她的眼前。却又被她很快一一排除了。
不可能,罗什舒亚尔的父母早就故去,下面只有两个孩子,不存在什么争夺财产的问题。那么这位夫人是谁呢?论年纪,年长的是个男孩,怎么都与她对不上。
听说罗什舒亚尔在半年前迎娶了那位莱斯曼家的女儿,难不成,会是她眼前这位吗?!
“您是罗什舒亚尔夫人?!”凯瑟琳半信半疑地问。
“是的。”
“雇佣我的人是您?他对您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如果好的话,怎么还会流连于圣安妮呢?
话刚说出口,凯瑟琳就为自己愚蠢的问题后悔了。
但凯瑟琳以为,像他们这样的贵族婚姻都是牵扯到多方利益的,即使没有感情也会为了面子勉强维持假象,而不会像这位夫人一样撕破脸,甚至,想要自己丈夫的命。
她不明白,就算这位夫人真的忍受不了她的丈夫,密谋要杀害他,她不是应该将这个秘密保守得密不透风才对吗?她又怎么坐到了自己面前,向自己袒露她凶手的身份呢?
要么就是她认为自己命不久矣,即使有心泄露也没有力气;要么就是这位夫人疯了,她要将她破烂的婚姻摊开到大街上曝晒,让她和罗什舒亚尔都不能好过。
“您不该和我说这些....”凯瑟琳相信是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于是本能地想要远离真相:“我就当作没听您说过......不,就当您没来过这儿。”
“凯瑟琳。”
莫琳抓住她的手,她看出这个姑娘想躲避的心思,说:“我是来向你伏罪的。”
“什么意思?”
“我和罗什舒亚尔的婚姻是相互利用,是威胁与逼迫,我和他都想着要把对方骨肉上附着的最后一点价值剥离下来。本来我在这场战争中不处于下风,但鼠疫击溃了我,让罗什舒亚尔有了可乘之机,如果让他得手,我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所以,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