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优书网 > 青雪 >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无名船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无名船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现在想来,曲秋茗可以确定,阿提拉当时所做的调查,就是针对那女人的。他和女人接触过,并且或许,正是因此才……才会造成那样的结局。

具体如何?自己却不清楚。

她当时只是独自一人留在小屋之中,等待着,思考着。想了很多,但却什么也没有做。担心着,顾虑着,却也什么都没有做。尝试过询问,也尝试过劝阻,但最终,也还是未采取任何行动。一切莫名其妙地过去了,自己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阿提拉在调查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信息。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阿提拉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承受的是什么样的苦痛。

因为她什么也没做。她本该做些什么的,除却空空的等待和白费时间的担忧之外,她本可以采取实际行动的。如果做了什么,或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

曲秋茗时常会这样想。

但是现在,也只是空想。许多可能,但现实还是现实。

现在,轮到她来调查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

曲秋茗从遐想之中回过神,自己刚才沉浸在回忆之中多久了?短暂一时分神,竟然就放松了警惕,开始神智飘忽了?

对面,守宫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同刚才相比,只是脸上的微笑淡去了而已,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回答我的问题!”

她手向前伸出,手中的短剑带着威胁地朝对方的喉咙又近了一分。曲秋茗盯着眼前诡异的人,目光专注,不会再允许自己分神。现在,自己考虑的不是过去,现在,自己在调查,务必要专心调查,“你在那艘船上见的人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曲小姐。”

守宫语气平静地说,望着她,“如果你想知道,或许你应该去问问威斯克斯船长或冈田小姐,或许你应该自己去登船,自己去发现答案。”

“我会的。”

她的短剑又向前进,抵住了守宫的喉咙。曲秋茗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可话已出口,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但你要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拒绝。”

对面的守宫,依然语气平静,“用武器威胁我是没有必要的,曲小姐。并且也是没有作用的,如果我坚持保持沉默,你又能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会那样做。”

曲秋茗手上施力,短剑尖端抵住对方的喉咙,刺破了皮肤。她盯着守宫,目光阴沉,“对你们这些人,我不会顾虑生死的道德问题。你为那女人工作,她是我的仇敌。她给我造成了苦痛,她需要承担责任。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我相信你会。”

对面,女青年的脖子被刺破,鲜血流淌下来,但她依然面无表情,那双黑色的眼睛依然盯着曲秋茗,说话的语气依然平静,“我也相信……我需要为你的事情承担责任。过去的一个月……大概一个月吧。我时常在想这件事情,我想或许——现在仅仅是或许,但总胜过没有——或许我上次给你的答复太过绝对,或许未来可以有不同的发展方向。”

“……你在说什么?”

曲秋茗没听懂她说的话,愣住了。

“是我,曲小姐。”

女青年说着,手中突然一动,握住指着喉咙的短剑。她的动作很快,令曲秋茗一时反应不及,本能地撤回了武器,锋利的剑刃将对方的掌心划破,鲜血顿时流淌,滴落地面。

看起来像是守宫的女子,女人,笑了一下。那微笑看起来似曾相识。

“你。”

曲秋茗认出了她,内心猛然警觉,向后撤了一步,手中的短剑护身,剑刃上也沾了血。

“我,的确如此。”

女人站在那里,漆黑的双眼盯着她,不曾眨动,不曾转移目光。

“这也是血的一种作用?”

曲秋茗冷笑一下,“真方便,是不是?”

“的确。”

女人回以微笑,脖子上的伤口,流淌的血染红了身着衣裳的领口,“的确很方便。血有很多作用,很多功能。自动翻译,远程对话,治疗。几乎可以说,我希望它有什么能力,它就可以有什么能力。给你看个小魔术?”

她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中始终握着那片剪下的,萎焉的,不再有生机的叶片。换到被划破,流血的手中。

手掌一转,那原本焉着的叶片,沾了血,便再次变得饱满,虽然颜色还是看起来毫无生机的黄绿色,带着黑斑,但那原本就是这样。

这片叶子,就像是刚刚才从植物上剪下的一样。

“It's alive!”

造作地喊叫一声,是曲秋茗听不懂的语言。

“什么?”

她看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没理解。

“这句台词来自……嗯,一部我知道的作品。”

女人说着,端详着手中叶片,自言自语,“关于起死回生的人造怪物……嗯。相关类型的引用我还要这样做多久?先是吸血鬼,然后又是这个,接下来又是——”

她望了一眼对面的人,停止念叨。

“抱歉。”

女人朝曲秋茗伸手,递出叶片,“拿着,曲小姐。”

“……”

“放心,不会伤到你的。”

曲秋茗感觉现在自己成了受到威胁的一方。这让她很不满,面对这个仇视的女人,她竟然还是退缩了。她伸手接过叶片。

“It's alive.”

“它……活了?”曲秋茗重复,对面的女人说的还是陌生语言,但她听到耳中便成了自己可以理解的汉语。

“是的,你现在可以听懂了,对不对?”

女人微笑,“这片叶子里有血,所以能够你拿着它就能发挥作用。对了,它是烟草的叶子,我想还是应该说明白一点。”

曲秋茗更加不明白,但关于血的事情,她已经理解了。

“曲小姐,这片带血的叶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收着吧。”

女人继续说,手上还流着血,“也许它会对你有帮助。拿着它,你可以拥有一部分能力,至少,可以听懂陌生语言,不过也是只有拿着才能起作用。如果想永久生效,可以把它晒干后再——不,我是说,直接吃掉吧,或者泡茶饮用。”

曲秋茗看着手中的叶片。

沉默,而后抬头。

“你还是没回答我,船上为你工作的人是谁?”

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女人始终还是在回避这个问题,这个和现实有关的问题。曲秋茗在一旁听着,这一次,没有再放松警惕,再被带偏思路。

她坚持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依然拒绝回答。”

女人也坚持拒绝给予答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守宫上了船之后,还见到了别的人。那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她才会急忙下船。”

“别的人是谁?”

“乘客,冈田片折小姐口中的乘客。”

“什么样的乘客?”

“曲小姐,我可以给你提供暗示,思路,提供方法和途径,但我不会直接把答案告诉你。否则那就很无聊了。”女人再次拒绝,“如果你有调查的决意,或许你应该自己去寻找,去问问别人。”

“如果我一定要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呢?”

“你可以伤害这具身体,但你伤不了我。所以,威胁对我是没有用的,希望你能明白。”

“……好吧。”

曲秋茗目光阴沉地看着女人,想了想,最终将短剑收起,当然,先将血擦干了,“和你说话完全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女人指了指她手上的叶片。

“这个?”

曲秋茗握着那吸了血,复生的叶片,手松开,任由它飘落到地上,“我拒绝接受。这东西沾了你的血,谁知道接受了它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你的血,你的馈赠,也是很危险的。我不会接受。”

“我听过类似的评价。”

女人神色平静地回答,不再微笑,“曲小姐,我先前对你说过,或许未来的事情,那虽然只是或许,但确实是我的一个念头。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们今天的对话。”

“我不知道你给我安排了什么未来。”

曲秋茗一边说,一边转身,她已经没兴趣再跟这人瞎扯了。现在天已经黑了,她还是一无所获,“我心里对我的未来有另一个打算。下次我和你本人再见,也就是夏玉雪回山村里的时候,我一定要两剑捅死你个——”

她骂不出脏话,但意思已经到了。

曲秋茗带着阴沉的脸色,离开,不再理会血,烟草叶子,以及任何和女人有关的事情。她听见背后传来咒骂的声音,似乎是守宫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身上多出了几道伤口,在那里叽叽歪歪。她着实不想理会,出门时,东方的新月已经升起,她不打算再浪费更多时间了。

问上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

叶子也没拿,血也没接受。

浪费时间。

曲秋茗终于攀爬到了斜桅,一个翻身,稳稳地站立在圆木上。她低身向船体走去。如果拿了叶子,接受了血,或许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不过她本就不打算拿着。这艘船上有一个替女人工作的人,若是自己带着血,或许会令情况变得糟糕,或许会被对方察觉到。现下,她有必要保持隐蔽行动。对于那血的功效,她已经见识了一二,接受那样危险的东西是不明智的。

她靠近船首,蹲伏着,微微伸长脖子,观察甲板上的情况。

甲板上……并非空无一人。

倒霉。

她心里咒骂,借着月光,看见在船舷一侧,有一个人倚靠着栏杆蹲伏着。处于阴影之中,她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不能确定是什么人?会否,就是女人的那个手下呢?

曲秋茗心里想着,再次取出贴身携带的短剑。

那个人蹲在那里,身材看起来并不高。

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看不清。

会是有威胁的吗?

曲秋茗不知道,也不敢贸然行动。她蹲伏在船首栏杆下方,隐蔽形体,计划着下一步行动。

首先要确定的是,眼前的人的身份。是替女人工作的,在这船上担任主管的人,还是船上的所谓乘客中的一员?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那些乘客,按她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或许是没有机会自由登上甲板的。

她决定暂且隐蔽在此,等那人转身,离开甲板的时候,再跟随上去。有必要的话,就用短剑威胁,务必要问清楚所有的情况。

早该如此的。曲秋茗心想,从下午,到现在,她几乎把这整个城市跑了个遍,问了这个人,又问了那个人,得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信息,但最终,还是得自己亲身来到此处,来到现场,自己行动,调查,才能够得到自己的结论,解除自己的疑惑。

她问了冈田片折船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这是艘客船,船上有乘客。

她问了守宫同样的问题,得到女人的回答……那女人完全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给自己。说的都是她本就能推断出的东西。

这两个回答对她的调查都没有任何帮助,纯属浪费时间。曲秋茗心想,她就不该花时间去问这两个人,她们怎么会告诉自己更多的情况呢?一个是那商人的下属,另一个是那商人的合作方,都是利益相关,她们怎么会说任何不利于商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她应该去找另一个团体的,应该更早一点去找才对。

之所以没有在最早时间行动,一部分原因是,她和那一群人的语言不通,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无法交流,而自己只认识冈田片折这个翻译。

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对那群人也没什么好感。

但她还是去了,去找他们了。就在离开守宫的住处之后。

去了才发现,第一个困难,语言障碍的困难很简单的就得到了解决,她凑巧遇上了一个会说自己的语言,会说汉语的人。

至于第二个困难,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硬着头皮,也只得前往,克服心中的反感。前一天才在那里受到无礼的对待,今天又主动上门拜访,她内心对此很不情愿。

她又去了那家天主教堂。

蹲伏在栏杆下,曲秋茗回忆不久前的事情,碰了碰身前的十字架吊坠,那银色的金属在月光照耀下,闪烁着光芒。她觉得这反光太过显眼,于是将吊坠收到衣领下掩藏起来。

见面的过程,少不得又要听一堆说话。她本希望能够和那执事接触,结果却是那让她讨厌的老神甫和她打交道,甫一见面,当头就是一堆宗教相关的说辞。她心中厌烦,却又只得无可奈何地听着。

但是,总得来说,这一次是有收获的,很大的收获。她知道了,那所谓的“乘客”究竟指的是什么。

也正是这一答案,坚定了她今夜前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亲身上船进行调查的决心。

“乘客,嗯……冈田小姐,你很懂得选择词汇。”

曲秋茗低声自言自语,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友弟德号,那窗口依然明亮。她又想起和冈田片折一起吃晚饭的事情,心情很复杂。

算了,暂且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专注眼前的行动。

待她登上船后,亲眼见过之后,一切的谜题便可得到答案。所有的猜想便可得到验证。

曲秋茗将注意力放回到甲板上。那个人影依然在原地停留,蹲伏着。两只手,调整着手中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动作不慌不慢,井井有条。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会是乘客,必然是替那女人工作的,这艘无名船的主管者。

夜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浪涛的声响。

曲秋茗一动不动,握紧手中的短剑,等待着合适时机。

她听见了音乐的声音。

在昨日去过的天主教堂门口,她没有见到那位年轻的执事,也没有见到年长的神甫。只有一个看门人,是当地人,说着当地语言,她听不懂的语言。

曲秋茗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看门人见到这装饰,对她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更加和蔼了。但她依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同样的,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试想一下,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坚决地拒绝接受血,会不会现在就不会遇到这种麻烦?

还好,她至少能说出执事的名字,西尔维奥。

看门人想了想,站起身示意她和自己走,于是把她带到了相距几条街的一个小院子里。

在这里,她听见了音乐的声音,以及歌声。

这是一首颂歌。

听起来很美。

已经到了晚上了,已经到了平常人该睡觉休息的时间了。夜里,院子中的住宅,室内点起白蜡烛,显得明亮。曲秋茗站在门口,隐蔽在外。

她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静静地听。这首歌让她回忆起过去,过去她曾经听身边的伴侣哼唱,有事无事的时候,一小段一小段的碎片。

如此完整地听到,众人的大声合唱,还是第一次。

唱得并不是很整齐,嗓音也多是稚嫩的。

曲秋茗注视着室内的情景,室内,多的是看来六至八岁的小孩。他们穿着看起来略显发旧,但洁净完整的衣裳,他们的头发有些乱,脸上也不是白白净净的,其中有几个长得似乎也有点太瘦了。但他们唱歌时的表情,就像任何无忧的同龄孩童一样快乐。

在那童声的合唱中,有一个成年人的声音在领唱。厚重,低沉的嗓音,引领着,带动着周围孩子们跟着唱,一句接着一句。

西尔维奥执事,身着白色的法衣,就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孩子们围绕在他的身边。他在带领他们歌唱这一首神圣的歌曲。

曲秋茗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小孩们专注的认真模样,张大了嘴,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地跟着执事唱这首歌。她想,这些小孩当真理解歌词的含义吗?虽然是日本人家的孩子,虽然听着执事用日语唱歌,但谁知道,或许他们和自己一样,对于歌曲的内容,对于宗教的那些复杂沉重的话题,也是并不了解的吧。

然而这似乎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些孩子看起来挺高兴的,执事看起来也挺高兴的,自己,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微笑起来,她的内心,被眼前的画面触动起来,众人的快乐,她感同身受。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转过身。

面前出现的是一位白发老人。那位神甫,洛伦佐。

曲秋茗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

神甫伸手朝她示意,让她跟随自己,两人走到庭院中,离房屋稍远。屋内的歌声依然持续不断。

她面对老人。

“你为何来此,年轻的姑娘?我听看门人说你要找我的同事,西尔维奥弟兄。不知所为何事?”

老人开口,说话。

曲秋茗听懂了他说的话,每个字清清楚楚。所以她定定地看着老人,没有回答。脸上依然带着敌意。

“不必惊讶,姑娘。”

洛伦佐神甫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挥了挥手解释,“我曾有幸跟随伟大的沙勿略教士。当他意图前往你们的国家传播福音时,他交予我学习贵国语言的任务。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只可惜沙勿略教士途中因病身故,没有到达你们的国土。我在此地与明国人并无接触,故而一直不曾使用过这一门外语。”

“你知道我是明国人?”

曲秋茗问。

“昨日,当你同冈田小姐一同拜访时,我已辨认出了你的语言。”

“可你当时并没有对我说过汉语,洛伦佐神甫。”

她的脸上依然是警惕的表情,“并且,我必须要说,你昨日对我的态度让我觉得难过。”

“若是如此,我要向你道歉,姑娘。”

老人朝她微微低头,说话的语气平静,“是冈田小姐令我感到不快。我当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令你受到了牵连。”

“我接受,这其实没什么。”

曲秋茗客套地回答,昨日的事就当翻了过去,她现在没心思追究那么多。

“既然如此,姑娘,你是否可以告知我,你前来此处拜访的目的?”

神甫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选择了唯一的救赎之道,成为我们的教徒,正式加入我们的团体,才来到这里的吗?”

“让你失望了,神甫,不是。”

她说着,举起身前的十字架,“我依然选择保留自己的信仰观念。并且我也不会因此放弃佩戴这一信物。它是一位同我关系匪浅的人所赠,对我有重要的意义。”

“那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神甫礼貌地回答。他说汉语的腔调有些古怪,说话速度也比较慢。但言辞流畅,意思清楚,至少两人对话是没有障碍的,“如果你何时改变主意,愿意相信我主为唯一真神,相信教会为世间的至高权威,教堂的大门始终都会为你敞开。对于任何愿意信仰我教的民众,我都会欢迎他们踏入教堂,能为他们主持洗礼圣事,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

“神甫,你昨日才拒绝了冈田小姐做礼拜的愿望。”

曲秋茗不动声色地对他说,“我以为她和你是信同一位神的呢。你们不都是基督教徒吗?”

“的确如此,姑娘。”

老人的回答,现在已不像刚才那般礼貌了。因为谈到了冈田片折,曲秋茗有意把话题引导至此。她希望能从这一方得到一些有用信息,“但我是受教会指派,为罗马天主教会服务的神职人员。而她,还有她的同伴,商船船主威斯克斯,她们不是天主教徒。她们拒绝承认以及服从教会的领导,所以我也不能允许她或者威斯克斯踏足天主教的教堂。”

“不是天主教徒,神甫,我不是很懂这其中意思。”

曲秋茗试图获得更多更详细的信息。

“我可以为你说明。”

“洗耳恭听。”

“你是否见过了威斯克斯?”

“……是的。”

“她是英格兰人。”

洛伦佐神甫说,“在我所前来的土地上,所有的国家,所有的国度,都信仰基督教,奉信唯一的真神,并且都遵从圣伯多禄所建,罗马教廷的领导。但是近年来反对教会的那些异端声音,总是在各处响起。而英格兰的一位先任国王,更是仅仅出于一个不可理喻的浅薄缘由,就公开拒绝接受教会的领导,另立国教。”

“我想问问,是什么样的浅薄缘由?”

“他要求同自己的王后离婚!”

“……”

曲秋茗决定不对此发表评价。

“他们叫他们的国教为安立甘宗。”神甫摇了摇头,沙哑的苍老嗓音透露不平的情绪,“然而从仪式,从教义上,和原有的相比并无任何变化。我不知这种变革究竟有何意义?这完全是君主对教会的一种藐视行为。”

“所以,就这样,你便不允许冈田小姐进入教堂?”

“不,绝非仅仅如此。”

老人摇了摇头,继续说,“英格兰本已是和教廷分裂。而那个商人,威斯克斯,她所属的团体则更进一步,他们受马丁·路德和约翰·加尔文的学说鼓动,质疑教义,否认教会的领导和存在的必要,认定所谓教徒直接和至高存在对话的资格。甚至曲解教会的本意,将捐资筹款说成中饱私囊的祸事。为此,他们竟将行善积德的理念完全抛弃,声称人不可能凭借施善慈悲,造福世人获得救赎。他们的这种思想,连英格兰国教都无法容忍,更不必说罗马教廷了。他们认定自己的教义是返璞归真的,便称自己为清教徒。”

从这里开始,曲秋茗听不懂了。汉语还是汉语,但意思她就理解不了。

“洛伦佐神甫,我不明白基督教的许多具体事情。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拒绝冈田小姐进入教堂,是因为你们在信仰理念上出现的分歧?”

她问。

“是的。”

洛伦佐神甫回答,“双方孰对孰错,我无意争论。作为教会的神职人员,我只知道,我主持的教堂是属于教会的,她若不认教会,就没有资格进入。如果冈田小姐愿意以清教徒的身份,去清教徒的教堂做礼拜,那是她的自由,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曲秋茗,目光坚定,不带动摇。他说话时带着威严的神气,正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该有的模样。

曲秋茗觉得在宗教问题上,自己已经问清楚了,没有必要继续再围绕这个观点继续说下去,那不是她现在关心的事情。

她环顾四周,看向亮着烛火的房屋。房屋中,孩子们依旧在唱歌,歌声依然动听。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们设立的学塾。”

老人手臂朝四周一挥,“在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或者因为贫穷,或者因为身故,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无法照顾子女,教会便收养了他们。他们在这里读书学习,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安度童年。我们会以基督教的教义启迪他们,令他们能够感受神的慈悲。”

“我明白了。”

曲秋茗点点头,对此,她没有什么可问的。像这样的事情,她还要问什么呢?“这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洛伦佐神甫。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是的。”

“只是……我不想显得吹毛求疵。但有必要让他们接受你们的信仰,将他们从小就培养成基督徒吗?”

“姑娘,这是教会的学塾。”

“……嗯,的确。”

曲秋茗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再多争论。她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穿着整齐的,不沾一丝灰尘的黑色法衣,身前挂着十字架吊坠,白发苍苍,双眼四周密布着皱纹。眼前的洛伦佐神甫,两手叠放身前,手中捧着那本经书。他因年长而腰背佝偻,但是看起来依然高大。

如果说昨日的见面给曲秋茗留下过任何不快的印象,那么此刻,在第二次见到这个老人之后,在得知了他的动机,他的理由,以及他所行之事后,如今,曲秋茗至少对这神甫已不再有恶意,毕竟,任何一位愿意为孩子们行善,照顾关爱儿童的人,都不可能是什么坏人。

她从腰间取出钱袋,拣出些许碎银铜板,将剩下的递给神甫,“我……我随身携带的只有这些,神甫。我希望能够为这间学塾捐一些钱,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

老人低头看了一眼她递出的钱袋,一时沉默。

而后,伸手,接过,收下。

“我向你表示敬意,多谢你的善心,姑娘。”

洛伦佐神甫语气诚恳地说,微微弯腰致意,“即便你并非我教的教徒,我依然会接受你的捐助,并且会向我主祈祷,愿你因行这善事获得救赎。不同于威斯克斯与冈田小姐,你的钱,我是可以收下的。我相信它们是你正当获得的财富。”

“冈田小姐为你们捐过款?”

曲秋茗的手停在空中,一时没有收回。她向老人追问,“并且,您没有接受,为什么?宗教问题?”

又一个线索,这一个似乎很关键。

“不,因为那是不义之财。”

老人回答,“那是威斯克斯通过航海经商,赚取到的钱财。我不会让这样的钱财玷污慈善的事业。”

“什么意思,神甫?我到过威斯克斯船长的船上,见过她买卖贸易的过程。我没觉得那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她所有的船,你都去过吗?包括那艘没有名字的客船?她贸易涉及的范围,你清楚吗?你觉得她来往于世界各地,英格兰,阿非利加,亚美利加,日本,马六甲,印度,红海和地中海。买卖运送的,仅仅是茶叶,酒水,陶瓷,钻石,烟草这样的商品货物?”

“……您知道关于那艘船的什么情况?”

“我知道一些传闻……”

曲秋茗躲藏在栏杆后面,听着船上的音乐声。

那是琴弦的声音。

伴随着歌唱。

听不懂的语言,和以往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不是日语,不是威斯克斯的英语,也不是神甫和执事所说的语言。和它们都不一样。但不知为何,这歌声让她想起了在天主教堂的学塾,听到的那些孤儿的歌声。

她能够从这音乐声中,从这歌声中感觉到什么,这伴随着琴音的歌声,听起来很耳熟。很亲切,又很陌生。让她回想起久远的过去,但却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记不得,那便不必再多想了。

她握紧手中的短剑,观察。船上的人背对着自己,专注地弹奏着乐器。发现不了她,曲秋茗翻过栏杆,踏上甲板,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静悄悄地,一步步,走近。

音乐声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某种图景,某种画面。但她并不能完全体会,眼下,她也无心思去体会。这乐声或许只是一种干扰,最好不要理会。她握着短剑,心中只想着接近那人,用武器加以威胁,或许那样,自己就可以得知真相。

一直以来的猜疑和假设,便可得到验证。

她一步步走近。

夜空中,月光明亮。在她的身前映照出长长的影子。当曲秋茗注意到这一点疏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音乐的声音停下。

那蹲伏的人,注意到了从背后靠近的阴影,将手中的乐器放下,站起来。

转身。

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当机立断,曲秋茗快步上前,在那人还未来得及转身的时候,便跑动到身后,一只手中的短剑,架上了眼前人的脖子。

“——”

黑影一声还未发出,她的另一只手则捂住嘴不让对方叫喊。

站起来的人,比自己想象的要矮一些。

曲秋茗楞了一下。

此时是夜晚,此时是一个月的中旬。满月的光芒明亮,令黑夜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楚。

黑夜下,曲秋茗看清了身前的人影。

人影手拿着乐器,一言不发。

穿着的,与其说是衣裳,更像是挂在身上的布片。那人的身材瘦削,矮小,头顶才及自己腰间。她低头,看见眼前的人抬起头,于是和她四目相对。

面前出现了一张孩童的脸,上下颠倒。

月光皎洁明亮,黑夜中可以很清晰地看清一切物体。

但眼前的孩子,那张脸庞依然是漆黑的一团。

黑色比夜空还要深邃。

唯有的两点白色,是眼睛所在的位置。

那甲板上,自己的怀中,被威胁的孩子,皮肤黝黑,睁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目光,带着惊恐,带着不解,注视着曲秋茗。

“那片大陆,在明国的西边,在英格兰的南边,我们叫它阿非利加,一片炎热的,广阔的土地。在这次航行中,我们也曾经过阿非利加,但这次没看到麒麟了。是的,并不常见,我们只是在近海的港口停留……仅此而已。”

回忆,冈田片折的话语。

“那上面运的不是货物,那是艘客船,是运送人的。所以船身才会造得更加宽敞,以容纳更多的乘坐者。”

回忆,同样是冈田片折的话语。

“守宫上了船之后,还见到了别的人。”

回忆,女人的话语。

“我知道一些传闻,姑娘。虽然实际情况如何,我也不曾亲眼见过。”

回忆,洛伦佐神甫的话语,“但我相信这传闻是可信的。传闻说,她在那被称为阿非利加的大陆西岸,购买皮肤黝黑,未曾开化的当地人,用那艘无名的巨船运送他们到大洋彼岸的新大陆,亚美利加售卖。那些人都是没有自由的奴隶。她参与,进行罪恶的奴隶贸易,她是一个奴隶贩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