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莲花灯
采取青瓜绿,四枝扦插为良驹,供归魂驾驭。
记得年少之时,兄弟两人很喜欢过节。节日很热闹,大街上总是能看到许多人,相识的或不相识的,都聚在一起,因为同一个特殊的日子彼此联系。节日也很有趣,节日之前,之中,之后,总是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许多的工作,许多的安排,许多的活动。那些习俗或者活动,对于大人来说或许司空见惯,或许只是出于义务的劳动,但小孩子可不这样想。在小孩子的眼中,一切都很奇妙很陌生,一切都是未知。
节日是一年才会有一次的,当旧时记忆已经差不多消磨殆尽的时候,它又如期而至,又搅动起孩童心中的好奇,又让他们兴奋让他们快乐,让他们度过别开生面的一天。所以每一年都丰富多彩,让人趣味无穷,每一年都值得盼望。
泉谷仓靠在北大门旁的城墙边,用自己的胁差削着一根不知从哪捡的树枝。他把褐色的外皮削去,将树枝削成纤细笔直的白色木棍,在手中掂量了两下,似乎是要审视其韧性,削得太细或者粗细不均,歪歪扭扭,就无法支撑重量了,并且看起来也不好看。
在他的身边,欲进城的人已排成了长队,一个个地慢慢挪动,背着包袱,拉着车架或者牵着牛马向前进,在城门下挨个接受士兵盘问。只是一些例行的如名牌,住址,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做什么之类的问题,但士兵们问得很细致,有的时候还要翻包裹搜行李,这就很耗费时间,让那些排在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
泉谷仓暂且没理会周遭的嘈杂,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情,眼下的一切由士兵料理便足够。他用胁差在削好的细棍上等距离刻了三道痕,然后将其掰折为等长的四段,锉平切口。成果不错,他很满意。
他收好胁差,又取出别在腰间的黄瓜,这是早上出门时带的,带了两根,一根吃了,另一根留到现在。泉谷仓将黄瓜拿在手中打量着,然后把四根削好的木棍插在黄瓜上,两只在前,两只在后,就像四只细细长长的脚。这黄瓜看起来也就像了一匹有着长长身躯的,通体发绿的小马。
精灵马,此物于过节初时制作,加以供奉。以盼其能快步奔跑,将故去的魂灵速速迎回人间,迎回家中。
垂髫之年的兄弟两人,并不多懂得所谓习俗背后的寓意。只是为这祭品的别致模样吸引,于是自行模仿着做好之后,便一人拿着一个,举在手中模拟马儿奔跑时的姿态,把自己想象成骑手又想象成坐骑,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咴咴嘶鸣,扮做浪迹的游侠,扮做威武的将军,扮做大神与恶鬼,在院中驰骋,追逐。大人,家族中的亲戚长辈们同聚一堂,见此情景也不予计较,任由不懂事的他们任性胡闹,自由玩乐,不管不顾地抒发独属于孩童的天真快乐。回归的祖先英灵若见此景,也一定只会感到欣慰。
但现在,泉谷仓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已经不再是曾经对一切好奇的孩童。世界于他也不再陌生,节日于他也不再轻松快乐。见得多了,便平淡了,一切也都可有可无了。过往如此,今年更是如此。曾经过节是热闹团聚,如今却成了礼尚外来。曾经过节是一种享受,如今却成了义务,而就连义务也不是非尽不可。
譬如今日在外值勤,他就并不因无法回家过节而有所遗憾。此时若他真在家中,想来也只是虚度一个白天的时光。相比之下,还是工作更加有意义。回归的兄弟魂魄若知他的选择,也一定只会加以理解。
毕竟今日于此值守,老弟,也是为你而做呀。
泉谷仓看着手中的黄瓜制的精灵马,心中默想。若我有幸能捕获那致你于死地的元凶,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比祭礼香火更大的告慰吗?
他抬头,面前大道上一路延伸的长队,嘈杂声不绝于耳。今日进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也很多。正是过节之时,人人都想着快点回家和亲属团聚,进行节日的仪式。焚香烧火,做法诵经,祷愿布斋,祭奠先祖,为回归现世的魂魄们施行供奉。
今日七月十五,盂兰盆节。
来往客商如此众多,实在令人担忧。泉谷仓望着人群,一双眼睛在队伍中仔细搜索。独臂跛足的直接目标很容易找,但谁知道会不会有同党联络?若是能抓住线索,便可追问出其人下落。因此,虽然城门盘问工作繁琐,泉谷仓依然保持警惕,不肯放松。这也给了随行士兵很大压力。
他手中握着精灵马,走到城门口,士兵们正在清查一辆送货马车,每一个人都要报上名号,每一个箱子都要打开搜索,以防藏匿。
“他们从哪里来?”泉谷仓指着领头的,问那个在看名牌的士兵。
“草津。”
士兵一边看一边回答。
“做什么的?”
“大人,小的是药商,给城里的寺庙送制香材料。”领队抢先说话,伸手指着货车上的木箱,“都是过节要用的东西,不能耽搁呀。随从的都是商铺的伙计,大人行行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职责在身,无法通融。”泉谷仓冷漠地回答。
“……是。”
那商人还想说。但他站在那表情严肃,纹丝不动,浑身气场和手中的精灵马很不相称,武士的威严让对方再难开口做什么争辩。
“泉大人,名牌和文牒没问题。”士兵查完,汇报,“车上的货也都看过了。”
“你,还有你的随从,把右手举起来。”
泉谷仓命令。
商人犹豫着举起手,也叫伙计们如此。他看了看,没发现任何问题。
“过去吧。”
马车过去了,下一群人挪动着上前来,和刚才一样接受盘问和检查。
“这样查下去,恐怕到天黑队伍也散不掉呀,泉大人。”
站在他身边的副官小心询问,指着人群,“基本上都是要进城过节的,我怕在这耽搁太久了会出现问题。要不要放松一些?”
“不成,必须严加查访。”泉谷仓回答,“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杀人重犯,他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这事很严重。如果让对方或其同伙混入城中,你我都难逃干系。”
“那……要不我另找一队兵过来再开一路通道?”
“行。”他点点头,“再找人到后面去维持秩序,让他们耐心等一等,不要哄乱。”
“是。”
副官领命而去。泉谷仓沿着队伍向外漫步走去,目光审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情况的确如方才所说,这些,基本上都是从外地回京过节的民众,或者为节日需要进城的行队,等久了,的确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但他依然没有打算改变主意,这值守任务于公于私,都不容他敷衍了事。
经过的人见到他这样一位高阶武士,大都老实地低下头去,但也有几个指指点点,口中闲言碎语的,想来已是按捺不住耐心。泉谷仓对此不予理会,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手中握着精灵马,感受着黄瓜表面那一个个带刺的小突起,他内心还是泛起了波澜。
这般严格盘问,这般耽搁,或许完全是浪费自己的,以及面前这些人的时间。要在如此众多之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一点异样,一点可供利用的线索,简直如同大海捞针。自己要找的,其人或许选择了别的路径入城,或许根本没打算入城,又或许早已在城中了。希望何其渺茫,自己虽已注定要在此驻守又一个日夜,注定要错过这个重要的节日,但有必要让如此众多的无关人士也陪同一起徒耗时光,消磨耐心,耽误事务吗?要在他们的这一天中留下一道不快的阴影,让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对这节日丧失兴致吗?
泉谷仓停下脚步,看见队伍中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排队,从外表上看像是城外的农民,大小包袱都背在身上,拄着拐杖,衣衫简朴,面孔被一个夏天的太阳晒得黢黑,皱纹饱经风霜,头巾束扎乱发。那两个孩子,年纪大的站在母亲一边,年纪小的则被父亲抱在怀中,他们,想来也是进城过节的吧。
两个成年男女见到他时也像多数人一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可孩子们却天真地依旧互相自顾自地玩闹,喧哗,旁若无人。年纪大的逗弄年纪小的孩子,年纪小的被抱住,挣挣着乱动,让家长很是费心。泉谷仓看着那大约四五岁的孩童,看见孩童的手中捏着一个大头萝卜,萝卜上插着四根短短的草茎。同样是精灵马,看来是做成了猪的形状,当做解闷的玩具。
年幼的小孩子,将手中的小猪高高举起,对着大孩子挥着,口中还煞有其事地发出吭吭声。那模样那动作,让泉谷仓感觉真熟悉,让他严肃的面庞上轻轻浮现一丝微笑。
农民夫妻似乎注意到身边武士的目光,父亲扯了扯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怔了怔,抬起头看向他,看向他手中的黄瓜,而后,又笑了起来,又毫无顾忌地对他挥动起萝卜小猪。
泉谷仓举起手中的黄瓜小马,轻轻摇了摇。就像过去一样,也和过去不一样。
“大人,泉大人。”
身后,副官小步快跑而来。
“何事?”
泉谷仓脸上的微笑消失,又变回了不苟言笑的成年人,迎着来人走去。
“有士兵汇报情况。”副官回答,指着拥挤的城门,“我们发现一个人的身份可疑。”
“哦,是缉犯吗?”
他双眼闪过光,“只有一只手的跛足男人?”
“不,但是……是一个外地人,想要进城。他说他从丹波来,但是我们听他的口音像关东一带的。”
“关东?”
“并且他的名牌也有问题。”
“过去看看。”泉谷仓一边说着,一边和副官朝向城门快步走去,不由自主地咬起牙关,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黄瓜制的精灵马。身后,依然是排队的群众嘈杂声音,夹杂着孩童的哭闹,但他已不予理会。
快步。
“不好。”
泉谷仓注意到,城门那里,似乎也发生了什么变故。
前方,等候进城的群众,方才还有序地排成队列,此时不知为何开始纷乱。其中似乎有人大喊,似乎是在向守门士兵高声抱怨,宣泄对于漫长等候的不满。于是连带着情绪开始感染传播,于是人们开始杂乱地往一个方向拥挤成一团,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警戒!”
他命令,同时脚步迈开,奔跑起来。
“是!”
副官跟随回应。
“拿着。”
他手向后一伸,也不管身后人是否反应,便将手中物件丢了过去。所幸副官眼疾手快,接下了他抛过来的精灵马。然而始终未能接稳,那细枝削成的四肢有条腿受到碰撞松脱,掉落在地面。事后,泉谷仓虽然重新削了一根木棍接上,但却没注意到短了一截,以致其摆放在盆棚中站立不稳。跛足的马驹,也不知还能否胜任迎接故往魂灵回家的任务。
不过那是事后的事了。
而在当时,在向着城门奔跑,向着那混乱拥挤场面而去之时,他手中紧握出鞘的佩刀。
炊制熟米饭,荷叶承托付佛坛,解饿鬼苦难。
虽是将近正午,正堂依然不见光明,太阳只能照得窄窄的一块,余光入不得室,敞开的门扉似乎连接了阴阳两个世界。油灯点起,烛火摇曳,散发昏黄的微明,徐徐的香火烟雾萦绕,更令此间显得阴沉肃穆。
堂中搭设起两层的佛坛。第一层的正中央摆放了一块灵牌,上书“三界万灵位”。灵牌两侧斜插着方旗,前方则整整齐齐地树立着一众书写经文的木板塔婆。蔬果,鲜花,时令点心则摆放于第二层,围绕着灵牌,端端正正,以上好的漆器盆盘盛置。另有一碗清水,一碗米饭置于前。水是今早新取的,一尘不染。米也是今早新煮的,颗颗饱满,粒粒白皙,松松软软,以荷叶为底,在暗褐色的漆碗中高高堆成一座小山。
金色的香炉中冒起了袅袅青烟,萦绕于室内,散发着温和的香气,招引群魂。佛坛前,则有法师和尚穿着袈裟,主事盘坐于首位,手握数珠,低声念唱,其余分两列于后随声齐诵。以梵语进行祷告,伴随着不时响起的铃声和铜罄,超度三界之中零丁无依,饱受饥渴折磨的万灵。
据传,昔时佛陀弟子,目犍连尊者,以神通力得知其亡母堕入饿鬼道,饱受饥苦,状若倒悬。尊者无能为力,便求问佛陀,佛陀传其《盂兰盆经》,嘱其于七月十五日集结众者办斋会,供养高僧,以大功德施行救助。目犍连依言从事,其母及诸多孤魂便终于得以解脱。而此会于民间兴盛,流传演变,便有了今日的盂兰盆节,也就有了此时的施饿鬼会。
荣觉院夫人作为一家之长,此时端坐于旁侧,低头微闭双眼,手握数珠,跟随着众多僧侣一同诵经。她年届四十,仪态端庄,举手投足带着贵人宗室的优雅和武官家庭的风度。她是位虔诚的信徒,居家礼佛修行,内心常怀善念,常做善行。今日盛节的斋会,她未敢有丝毫怠慢,自清晨起便悉心准备,料理事务。只愿一切圆满,愿那诸多无家可归,饱受苦难的灵魂能够脱离无尽苦海,到达极乐彼岸。
虽然专心诵念,但她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立于堂门外的管家,必定是有要务向自己汇报。可佛事重大,仪式不容打扰,其他事务暂时也只能搁置。并且想来,既然管家只是立门等候,那么这要务也尚未严重到需要中断佛事的地步。
荣觉院夫人便继续闭目诵经。
待诸事已毕,送走僧众之后,她才走出堂外听管家诉说,了解了情况,点点头,便向前厅走去,宽大的丝绸衣衫,下摆随脚步移动摩擦,发出细细的挲挲声。此时已是正午,原来是有客人拜访,管家已领其至客厅,饮茶静候。
她在前厅见到了王红叶。
“很抱歉让你久等。”
荣觉院夫人面对来者坐下,身姿笔挺,轻轻地弯腰,向来人致以问候。她动作不急不慢,说话声也不高不低,以主人的姿态表达礼节,“方才家中正行施饿鬼会,要事缠身我无法离开,请谅解。”
“哪里。是我突然前来,事先未曾书信知会,劳烦到夫人了。”
王红叶也同样回礼,低着头,话语恭敬。她今日又穿上了那一身素色小袖。红色太鲜艳,不适宜这个节日。
“今日我的确有许多事情要做。”
荣觉院回答,像是闲聊似的谈家常,但语气依旧平直,坐姿依旧端正,目光平视对面谦卑低头的人,“夫君身居要务不得脱身,故而每年的斋会我都需在场代为主事。往时犬子在家,也还勉强可让他帮忙。今年我独自料理,确实感觉比往常更加操劳。”
“您辛苦了。”
“若你早些到场的话,或许可以陪着些准备工作,助我一臂之力。”女主人看着她,轻轻微笑,“那样我也可以轻松片刻。早知如此,昨天我就该写信请你前来了。”
王红叶能听出来这句话的其中含义,点头。
“不过,想来以后,住在同一屋檐下会方便很多吧。”
“的确。”
王红叶回答,闻听此言,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些变化。可是对于对方的话语,其中的暗示,她到底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答复,只是认同,未有表明自己的想法,反而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今天很早便动身前来。只是,在进城的门口耽误了许多时间,守城军士盘查很严格,若非长门大人相识,行事方便几分,只怕现在我还被堵在城外。”
实际情况其实不完全如此。就藏在腰封里的那一对事物来说,若被搜出来,只怕现在她已经蹲大牢了。幸亏遇上和那人关系不错的长门才蒙混过关。真正让王红叶体会到家里有人好办事的道理。
“似乎,是在抓捕一个缉犯?”
“嗯。”
“在这样的节日里,出了这样的状况,可真令人心情搅扰。”
荣觉院夫人叹了口气,随即恢复微笑的表情,“先不再说这些了。你此时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吧?是和犬子有关的吗?”
“不。”
王红叶想了想,回答。虽说和令郎有关的事情,的确有,但她不打算在此时相告,“其实今天,我是来找唐青鸾的。”
“哦?”
对面的女人反应过来,“啊,吉明的那位相识故友。但是,我想管家已经告诉过你了,她现在并不在家。”
“的确,我本以为她会在的。今天道场也放假,很多人都要回家过节。”王红叶说,“所以进城后,我想先来贵处寻找。”
“很遗憾,唐小姐现在于道场长期寄宿。”
荣觉院夫人目光低垂,“她是在三日前告诉我们这一决定的,希望以此能够将更多的时间用于练习技艺,专心修炼。虽然我和夫君都希望她能够在家中多陪伴我们一段时光,但这样的理由无法令人拒绝。”
“是。”
“犬子回来之后,一定要埋怨我们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吧。”一声轻轻的叹息,“或许是并不习惯居于此处,才会选择离开。毕竟除了犬子,她在此处实在无可以说话解闷的人,我还未有机会这孩子多多亲近呢。”
“怎么会,夫人?”王红叶出言宽慰,“俊秀能够理解的。并且,我相信唐青鸾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希望如此。”
荣觉院夫人端起面前的茶水,啜饮一口,“那么,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呢?”
“没什么重要的,只是邀请她在城中四处游玩一番。”
王红叶也端起茶杯,掩饰住微微上扬的嘴角。联想到特别的人,回想起特别的对话,“她说过,希望能在这里过一个特别的节日。”
“原来是这样。”
中年的女主人点点头,微笑,“年龄相近,你们一定有很多可以说到一起的话。那么,请在此稍候,我这就派人去接她回来。”
“不必劳烦,夫人,我还是自己到道场找她吧。”
“那么,就依你们自己安排了。”
叹息着,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对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适宜游玩的节日。我未出嫁的时候,也很爱在这一天同女伴一起到外面散步,观舞,放灯。年轻时,无拘无束,可不像现在这样需要操持许多事务,尽许多责任。如今回想,过去,真令人感到怀念。”
王红叶并未说什么,只是点头回应。被对方话语中的一些词句挑动起内心。
“青春的时光很短暂,你要好好享受啊。”
“是。”
她回答。
“令堂近况如何?我听说上个月在平户……”
“哦,那时的确受了些许惊吓。”她说,“不过家母近来无恙,一切安好,承蒙夫人记挂。”
“今日逢节,诸多杂务。也不知令堂一人在家,能否照应过来?”
“她……不过这一节日。”
“哦,是了,我忘了。”荣觉院夫人低头致意,“那么,你也从未亲历过今日盛节了?”
“倒也不是,一些过节的应做的事我也同样会做。家母不会对此说什么。”
“这样。但终究,令堂独自一人远在彼处,以后恐怕生活还是会有不便。何不预先打算,接应至亲迁居来此?我也好时常探望。”
“……恐怕她不会太习惯。”
王红叶犹豫着回答,还是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具体答复。
“那还是从长计议。”
对面的女人也暂时搁下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深入,“但至少大吉之时,我们会有幸接待吧?”
“当然。”
她说。
“唔。”荣觉院夫人说着,抬起头望向她,“那么,就先这样说吧。你还有事在身,我就不多留了。不过,临行之际,可否应允帮我一个忙?”
“夫人请说。”
“五条大街此时正有大僧行布施会,广济十方,我怕是无暇前去瞻礼了。你若顺路经过,请代我供奉这些香钱。”虔诚的女主人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锦袋交过来。
“是。”
她接过,抱在手中。站起身的同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那么,夫人,我就先走了。”
荣觉院夫人轻轻点头,目送她退出门外,离开。
走出大门。
出门后,王红叶做的第一件事是长舒一口气,直一直腰板,向着头顶高高悬挂的太阳张望了两眼。室内烟气太熏,烛光太暗,让她始终感觉不适,感觉发闷,感觉晕眩。如今恢复过来后,她镇定心神,便迈开双脚,小步沿着街道,朝着既定目标走去。
身着小袖礼服,步子迈不开,走不快。她想,或许这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穿了许久的旧衣终究该换了。她打算等节过完了裁缝店重新开张就去订新的,或许这次要选个鲜一点,浓一点的颜色。
她的双手一直托着那充实的锦袋。这锦袋的分量确实不轻。沉甸甸的,是被托付的责任分量,不由得她不小心对待。回味着方才的对话,或许今后这样的托付和责任只会更加沉重。想到这,王红叶轻轻上扬的嘴角便重新恢复平平,又如同过往一样。
一路上,见到许多人家,许多仪式,听到许多诵经念佛的声音,闻到许多香火气息。这城中过节的气氛实在浓郁,她有些置身于外的陌生感。毕竟,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的家也并不过这一节日。
在五条大街的街口,她看到了布施的斋会,高僧云集,观者众多。她便走上前去,以原施主的名义,将锦袋供奉给僧众,同时自己也添了些油钱,例行礼貌。
又行过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寅伏道场。
然而这里的人不认识她。明白来意后,门口的道场弟子也让她等候,这次是在门外等,站着等,自然也没茶水。
她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得无聊了,便自顾自的开始想起其他事情。脸色也越来越差,比平时更差。
终于,那特别的人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啊?”
“呃……我在请教上泉老师一些问题,嗯……上泉老师在下棋,我就在一边等……就,不是我的错啊,刚才那人看老师在那杵着不敢讲话,后来老师喊他他才讲,耽误了好长时间。我是听说你来了马上就过来了。”
“哦,放假了还在练剑,真勤奋啊。”
“嗯……嗯。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几天前是不是告我状了?”
“啊?”
“你是不是对俊秀告我状了?”
“没有。”
“没有?我们俩——你,我,我们俩认识也算久了。给你起外号,叫着玩又没有恶意,也没经常叫啊,干嘛要跟别人讲呢?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嘛,我尊重你哦。”
“……哦,你说那个呀……不是啊,我当时不小心说漏嘴了,我不是有意的……等下,你怎么知道这事?”
“俊秀临走那天,早上来找我跟我说的呀。我被他讲了一顿诶,都是你害的。”
“抱歉哈。”
“道什么歉嘛……白痴。”
“你找我,呃,就为这个?”
“不,我来找你晚上陪我出去玩的。”
“啊?”
“今天节日嘛,你也知道了。你之前说想看看日本的节日,满足你的愿望。”
“有说过吗?”
“当时喝多了吧?”
“哦,对,好像是说过。不过,鬼节——盂兰盆节出去玩,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怪怪的,你们那不也过这节吗?不也有人游玩赏景的。这儿和那儿都一样。”
“都一样我还看?”
“也有不一样的啊。”
“什么呀?”
“现在说没意思,你先答应,到时候看了就知道。”
“晚上诶。”
“傍晚,怎么你还怕鬼吗?”
“敬鬼神而远之……”
“就说来还是不来吧。”
“我……晚上要练剑,最近新学的……恐怕……”
“不来?那算了,当我白跑一趟。”
“不,来。行吧。”
“行?”
“嗯,行吧。”
“好,那大概下午酉时初,我还来这里找你。”
“我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
“那,好。”
“那就这样说了啊,到时候不见不散。”
“嗯。”
“行,我没事了,你回去继续学习吧。我得去找家面馆吃午饭,一上午折腾到现在快饿死了。”
添加松香木,拨弄盆火明如故,示归乡路途。
吃完面后,王红叶找了家客栈定了间房,毕竟再出城再回来路很远,安检也会很麻烦。她睡了一会,下午醒来已是申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于是她离开客栈,打算在城中散一会步,打发时间。顺便买一些晚上过节时会用到的东西。
路过裁缝铺的时候想起订做小袖的事,她便停下脚步,可惜如预期所想,店门关了。于是她继续走着,想到晚上要放河灯,便去纸艺作坊。作坊确实开着,但没想到在店里竟然遇到了裁缝先生。原来两家的老板相识,那一位找朋友过节去了,便委托他朋友在此看店。
王红叶买了一些灯笼,那些四方形的白纸河灯很别致,其上书写了经文,每一面还画了一朵莲花。就是字的笔触歪歪扭扭,往一侧偏斜,像并非左撇子的人拿左手写的东西,估计是赶工而出的所以质量不咋地。为此她和代看店的裁缝老板还了价,啰嗦了蛮长时间。虽然如此,临走前她还是好心的提醒对方,店门前的火盆该添炭了。
对于盂兰盆节这个节日来说,火是必不可少的。清晨之时,便要在门前燃起火盆。整个白天,直到夜晚,火要一直保持长明不灭。那样,故去的灵魂才可得到指引,才可顺利返回人间接受供奉。
此时,作坊门前的火盆,其中火势的确微弱,在灰烬之上点点燃烧,不时就要熄灭。王红叶走后,裁缝老板便新添几块火炭,用铁钳拨动,让火焰重新旺起。他在此看店,当代主人履行这一职责。
在他的背后,作坊门面里的那道连通仓库的门打开,一个人影出现。
“生意怎么样,嗯?”平冢左马助以手中的刀拄地,倚靠着门框支撑身体,询问,“客人们喜欢我做的灯笼吗?”
“回去。”三宫首本走回来,瞥了他一眼,“你想被别人看见吗?”
他脸上挂着阴沉的笑容,遵照对方所言退回仓库中。
裁缝老板跟随着走入仓库,将门关上。
“我听到那个挑剔的女人讲话,她好像书法不太满意。希望她能够谅解,毕竟做灯笼的工匠是个残疾人。”
他坐回一直待着的原位,放下刀,看着自己唯一的一只手,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咯咯笑声,“很奇怪,嗯?我早已熟练用这只手拿刀杀人,但还是没习惯写字。”
“你的伤势恢复如何?”
三宫首本冷眼看着对方,“如果你已经可以走路,那么也该是时候离开了吧?”
“何必着急呢?”
“你在这对我们很麻烦。”
“是吗?”
他反唇相讥,“但我不也可以帮上忙吗,譬如说帮着做灯笼,扎纸马之类的?这家店生意兴隆,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想帮忙的话,就把上泉秀纲杀了。”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平冢左马助装模作样地拾起佩刀,“单手单脚的伤残对战当代剑术大师,这会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战斗。我有必胜的把握,可以在一招之内取其性命。”
“哼。”
三宫首本怀抱双臂,靠着门,“你究竟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不会是想一直等到那个出云介回来?”
“当然不了。”
他又将佩刀放下,“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足以从这城中逃离,还需要更多时间静养。操之过急可不行,你们也不希望我被士兵抓住,把你们的事全抖出来吧?”
“你会吗?”
对面的人反问。
“看情况。”
“你是一个不忠诚的武士。”三宫首本眼色鄙夷,语调冷漠,“我曾经听说过你在主家手下致仕的经历。或许当你的主上自裁之时,你也该跟随的,那样还能够保全名节。我会敬佩一个死去的武士,而不是一个活着的浪人。”
“你的想法关我什么事?”
他无所谓地回答,“你听说过我主的事?那么,你知道他是为何自裁的吗?”
“当时武田家与长野交战,足利义辉居中调停,两方暂时休战。信玄公下令撤军,你主不满此决定,劝阻无果,便以死直谏。”
“那是个愚蠢的决定,停战并没有维持多久。”
“你不应当这样诋毁自己的主人。”
三宫面色严肃,“他做了一个崇高的选择。在那种情况下,没有违背上级的命令,也没有玷污自己的气节,更没有辜负下属的牺牲。于忠于义,于人于己都毫无亏欠。你的苟活却令他蒙羞,让他的全部努力付诸东流。”
“但我还活着。”
平冢左马助漠视对方,语气冰冷,“在下倒是很好奇,如果有朝一日,你面对这种处境时会作何选择?”
“我会做每一名武士都会做的事情。”
“等着瞧吧。”
他回答。
就在这时,从房门的另一侧,作坊的门面前厅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踏足屋内。而后,有人喊叫,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焦急。
“山……山崎老板,山崎老板!”
低声的喊叫,断断续续,间杂喘息。
“啊,又有客人来了。”
平冢左马助看着对面的人警惕神色,笑起来,“真是个好节日呀,财源滚滚。死的人越多,我们赚的就越多。”
“闭嘴。”
三宫首本略做思考,转身打开门走出去,而后将门合上,闩上。
裁缝老板甫一离开,平冢左马助便迅速起身,爬动到对面的门前,动作敏捷,和方才病恹恹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倚靠紧闭的门扉,耳朵贴上木板窃听。
“毛良,你怎么来了?”
“三……三宫老板……”
“你受伤了。”
“……对,出事了。山崎……山崎老板呢?”
“慢着。”
对面,响起木板移动的声音,是三宫首本在将作坊大门关上。他迅速关好,然后走回来。
“怎么了?你伤得很重,快,我带你去后院处理。”
“不了……山崎老板呢?”
“他在哨点开会。这就我,还有浪人。怎么了毛良,出什么事了?”
“我……我们暴露了。”
“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有……有上封派来的人,是要找你们来……传递新的指令……咳,他在城门口被发现了,已经被带到近侍那了。他们给他动了刑,他……”
“怎么?”
“他招了……把他知道的关于我们的情况全招了。”
“叛徒!”
“他的包袱里有写了指令的书信……我不知道是什么指令……他们发现了我,我跑出来,受了伤……不过没事,我,咳,我把追兵甩掉了。我……我没留下血迹。”
“谷村也被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他不在城里,一直……在城外南边那里养伤,我顾不得他了,必须……”
“毛良,快——我得给你治伤,等下再说吧,来,进来!”
平冢左马助听到脚步声靠近,便停止窃听,立刻爬回原位坐好。随即门便被重重撞开,三宫首本搀扶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走进来。那人身上流了很多血,两人的衣服都沾上了血迹。
三宫将那人放到门边,平冢左马助的对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
“——药包,药包!”
他双手全是血,在仓房的纸堆木箱间翻找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不住颤抖。这人或许早已是个经验十足的暗探了。但此刻,任谁遇上这种突发情况恐怕都难以处变不惊。
平冢左马助漠然旁观。
三宫找到了医药包,走回到那个叫毛良的人身边。
“不……没时间了,三宫老板……没时间了。”
毛良抓住他的衣袖,喘着气,瘫在墙边,“你得……得去找山崎老板,还有其他的人,叫他们警戒,叫他们……咳,咳……叫他们快点逃跑。近侍发现哨点,也是早晚的事。”
“你的伤——”
“别管了,宫本久作!”那人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的话,口中全是血,“快去通知山上,这是……这是我托付给你的职责!”
哦,原来本名叫宫本久作。
平冢左马助心想。
“……是,明白。”
三宫首本犹豫着,郑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这就去,西良。”
“你最好换件衣服再走,这件全是血。”平冢左马助开口,用冰冷的语气插话。
假扮裁缝的暗探看了他一眼。
而后,把血衣脱下,精瘦的躯干上出现几道旧年伤疤。
“你,给他治伤。”
赤着上身的三宫首本——宫本久作伸手,指向他,又指向毛良——西良。
“我可就一只手啊。”
平冢左马助伸出左手,摇了摇,冷笑。
“他死了你也得死。”
宫本说着,正要转身离开,随即想起什么,又折回到他身边,把他那柄刀拿走。
“我可就一只手啊,刀鞘不固定在腰上没法抽刀。”
宫本不理会,将刀放到重伤的西良面前。
“小心他,等我回来。”
最后一句嘱托。
而后,宫本久作离开,走的时候又把房门闩死。平冢左马助听到他的脚步声,听到他换衣服,也听到他挪动木板。临了,还听到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猜测是他急急忙忙跑出去,没注意踢翻了门口的火盆。
只怕等你回来,追兵已经包围这里了。
平冢左马助心想。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外界隐约传来歌舞之声,那是节日的游街庆典。
昏暗的仓库中,只剩下一个半身残疾的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平冢左马助伸手,点了点下巴,看着对面瘫倒在地的暗探。心中盘算了许久,而后走过去。
那人还有呼吸,还没死,怀中紧紧抱着属于他的佩刀,看到他,睁开眼睛。
平冢左马助扯开对方上衣,发现对方身中两刀,伤口血流不止。
他翻开医疗包,动手止血。虽然独臂,但动作流畅,毕竟这样的工作,他在自己身上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了,早已熟能生巧。
“我不也可以帮上忙吗?”
他自言自语,语气依然冷漠平直。
“平……平冢左马助?”
对面的人开口,虚弱地说。
“对。”
“你……你跟我画的肖像一模一样,跟纳谷描述的一模一样。”
西良有气无力地笑笑,口中带血的样子很渗人。
哦,原来是那个画匠。
“最好别再说话。”平冢左马助检视对面人身上的伤口,“伤到脏器,你又跑了一路。我不知是否还有办法。”
“纳谷……说……咳,咳……”咳嗽着,西良断断续续地说,“……说你救过他的命。”
“我当时是替他挡下对面的攻击,不是治好他的伤。我不是医官。”
“他说,你是个英勇的武士……是一个好人。”
西良好像并不在乎他的回答,依然自顾自地说话,声音越来越虚弱,“……平冢先生,我的伤……我很清楚已经没救了。在下将死之人,还有一事相求,请……务必答应。”
“何事?”
他知道何事。
“助我们……完成任务。”
“好。”
“多……多谢。”
西良昏厥过去,头低垂下来,口中还淌着血,抱在怀里的佩刀,也掉落在一旁。微弱地呼吸着,还未死去,但也活不长了。
平冢左马助停下救治的动作。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左手,伸出,握住属于自己的刀,拿回到自己身边。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但勉强可以站住,也不需要刀来支撑。他迈步走到门前,伸手推门,发现门确实被闩死,便放弃离开的打算,坐回原位。
看着对面即将死去的人。
完成任务,好,没问题。
骗你的。
他心想,不过没把这话说出口。毕竟,如对方所说,他是一个好人。讲点善意的谎言,让离世的灵魂能够安心上路,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手书妙法文,彼岸漂流放河灯,引逝者往生。
傍晚,是盂兰盆节最为盛大,最为热闹的时候。入夜,家家户户的人们,在经历白天庄严肃穆的祭祖仪式后,于此时,快活地走上街头,参加庙会,观看花灯。道路两旁牵起了彩绳,点亮夜灯,照得城中如同白昼一般明朗。休息了一个白天的小商小贩们,也搭起铺子,叫卖着一些诸如扇子,蜡烛,糖串,面具之类的商品。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这应当是一个喜庆的节日。魂魄们得到了供养,会快乐,人们聚集在一起赏夜观火,也会很快乐。
在城中的大路上,居民们拥挤着站在路两旁,焦急地等待着,为即将到来的游街队伍让出地方,鼓掌造势。
等待着,然后听见,从远处传来笛子的清明,太鼓的厚重,尺八的悠扬,三弦的巧妙,糅合在一起,伴随着激昂人声祷祝,盆舞的仪仗来了。
为首的,是一群垂髫之年的孩童。身着短打小袖,双脚穿着草鞋,头发绑起,戴着粗布拧成的发巾。红光满面,粗画眉毛的状容充满童趣。孩子们手打着节拍,踏着方步,用稚嫩的嗓音呼喊歌唱,开路在前。
跟随着的,是排成方阵的女子。姿态窈窕,足踏木屐,身披浴衣,手执纸扇,优雅地行步而至,精致的容貌隐藏在折笠之下。她们双手运动,应和着奏曲,翻手,舒臂,手腕转动,纸扇开合翻转,双脚不急不慢地进退,向两旁的看客们展示舞态。
另有两名女子在后方,吹奏竹笛。另有两名女子在旁侧,弹奏三弦。
其后的,是男人的队伍。敲击着手中的响木梆子,高声呼喝着前进。双目圆睁,动作稳健,蕴含力道。他们簇拥着一座高台,十六名健壮的轿夫将其托举而起,随队前行。高台之上,灯火通明,两名鼓手相对而站,双臂抡圆,奋劲击打着太鼓。沉重的鼓声传遍四方,响彻云霄。
接着,是吹奏尺八的乐师。接着,是扮演神明的舞者。接着,是手持法杖的礼队。接着,是歌女,是力士,是滑稽的丑角,是健壮的武者……一队一队,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围观的看客居民们,情绪逐渐沸腾起来,人群中充斥着欢声笑语,喝彩叫好。这是一个喜庆的节日,每一个人都很快乐。
待到仪仗终于行过了这条街,向着前方继续歌舞时。人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开,亦有兴致正浓者,跟随着向前奔去,希望在这热闹气氛中在多沉浸时光。
王红叶离开大街,来到河边。
唐青鸾一直跟随在她的身后,依然穿着那件青衣小袖,腰间坠着不知道在哪买的香囊,那柄新的太刀没带来,放在道场,旧的胁差也没带来,也放在道场。这样的节日可不允许她一介平民佩刀上街。
今天天气不错,前两天还有些凉,今天又热了起来,毕竟才是初秋。晚上,她逛了夜市,买了许多有的没的小玩意,玩了许多有的没的小游戏,游街的盆舞也看过了。今天晚上,她可以说过得很快乐,哪怕过去几天内烦恼无数,在此也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到了一边,只要尽情享受节日。
此时,她的手中,举着也是不知从哪个小摊上买来的折扇,开合着在身前比划,口中哼哼着听不清楚瞎唱的歌词,极力模仿着方才所见的舞蹈动作,看来意犹未尽。
远处,歌舞声,鼓声,依然隐约可闻。
“你可真是沉浸其中。”
王红叶此时已经选好了一个地方,周遭并无旁人。她放下手中的竹篮,将夹在胳膊下的铺盖展开,跪坐其上。听到身后止不住的噪音,便回头看那人,“别跳了。”
“为什么?”
唐青鸾不理会,继续乱唱乱跳。
“……太难听。”王红叶犹豫了一下,如此评价,“跳得也太难看。”
“是吗?”
她一边回答,一边继续跳扇子舞,“那样的话,我得以后学一学该怎么跳了。”
“想学?”
“对啊,那些人跳起来不是挺好看?我也想学,也想跳。”
“你怎么什么都要学呀?”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