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信仰必须来源其健全自由意志,必须以实际行动为证,那样才可牢固真实,不可轻率,也不可冲动。
新的路该怎么走,自己要再想,自己也要替别人再想。
“类似的,如果我贸然要求诺玛停止唱那些关于她的神明的歌曲,停止跳那些关于她的祖先的舞蹈,停止涂画那些关于她的精灵的图像符号。贸然告诉她,她过往认识的都是虚假迷信的人造物,她会不会对此更加抵触呢?作为孩童,她对自己神明的崇拜绝对比您更深,她的思绪绝对比您要更加敏感,更加脆弱。”
“……或许也会吧。”
曲秋茗慢慢地点点头,神色低沉,“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神甫。看来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多加考虑。”
“曲小姐,我身为神职人员,的确始终以引领世人踏上唯一救赎道路为最重要的职责。但具体该如何去践行这个责任,我也必须多加考虑,寻找最适合的时机和途径。”
对面的年轻神甫,用和蔼又坚定的目光望着她,“如果诺玛当真要长期留在此处,我们的确会根据教义向她进行劝导和教诲。她最终的选择由她自己决定,我现在只能说,我们会对她格外留心,关注她的健康,身体上的以及精神上的。无论如何,现在我们以确保她的平安和幸福为首先要务。”
“……嗯。”
“无论如何,神甫。我们现在所说的都是最糟糕——对阿库玛来说最糟糕——的那种假设前提,是不是?”冈田片折看了一眼思考中的身边人,开口说,“在考虑那之前,我和威斯克斯,我们会尽全部努力确保不让那样的情况发生。我想诺玛短期待在这里,对她来说总是好的,对吧?”
“那是当然的,冈田小姐。我还是同样的答复,帮助孤苦孩童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这样的话……我这里有一些钱,神甫,请收下。这是用来弥补日后诺玛在育孤院开支的,相信只会有富余。”
“冈田小姐,我……”
“您收下吧,也当做是我的善款。上次我试图捐赠时已经被拒绝一次了,我不想被拒绝第二次。”
“好的,多谢您的善意,冈田小姐。”
“多谢您。”
冈田片折站起身,看向身旁沉思的同伴,“关于诺玛的事情,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不再耽误你们更多时间,阿瓦罗神甫,还有西尔维奥执事。”
“慢走,冈田小姐。”
神甫作出礼貌的送客手势,和执事一起站起来。可是曲秋茗在一旁还坐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周遭变化。
“……秋茗姊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疑惑要向神甫咨询呢?”
“啊,不,没事。”
曲秋茗反应过来,站立而起,抬起头轻轻微笑着回答,摇头的时候鬓角的卷发飘拂,她的微笑中依然饱含心事,“我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今天确实已经多有叨扰。并且,冈田小姐,我们还要去探望阿库玛。”
“是的,我们得走了,两位。”
“那么下次再会了,冈田小姐,曲小姐。我会为你们,还有阿库玛和诺玛进行祈祷,祝你们的未来前途光明。”
“谢谢,神甫。”
两人在执事的陪伴下走出教堂,阿瓦罗神甫站在长凳边,目送她们离开。
中午,奉行所囚牢。
正值囚犯用午餐的时候,看守拎着粥桶,抱着一沓碗碟进来。
“哎。”
冈田片折蹲在阿库玛的面前,一边检查着患病的女人,一边对看守招呼。
“有何吩咐,冈田小姐?”
看守貌似恭敬地问。
“这间牢房是不是没打扫干净呀?地上全是脏污。”她询问,“这位囚犯腿上有伤,我说过必须保持地面清洁的,不然会造成伤口感染。”
“啊……啊,是……昨天晚上还没事的……大概是夜里吧?昨天不是小人值班……”
“那今天早上也该发现了呀,唉。”
冈田片折叹了口气,吩咐对面的曲秋茗,“秋茗姊妹,你按住阿库玛,别让她乱动。”
“嗯。”
曲秋茗双手费劲地按着女人的腿,看着阿库玛。她眼前的是躺倒在地,半昏迷着,还在不断呓语的病人,周身散发着血污的难闻腥气,躺在厚厚的床垫上,拦腰的一捆粗绳,绑缚着肮脏的躯体,这模样实在令她心酸。
阿库玛口中念叨着,她就算靠怀中的烟草叶也没法听懂,似乎是一些名字,一些神明的名字,更多的还只是毫无意义的杂声。
牢房阴暗,周遭喧闹。这地方除了阿库玛之外,还关押了许多囚犯,许多恶人。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即便冈田片折有心常来检查,还吩咐看守关注也无济于事。曲秋茗心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真不知阿库玛怎么能好?
她回想起方才在教堂和神甫的讨论。
最糟糕的情况……
她绝不能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冈田片折嘱咐完她之后,去找看守了,讲了蛮多话,回来的时候,带回了盛粥的碗碟。
看守继续给其他囚犯施粥。
“怎样?”
她问。
“腿伤还好,就是恢复得太慢了。”
冈田片折清理完伤口的血瘀,重新裹纱布,用支架固定,“可能是环境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持续低烧。秋茗姊妹,你可以放手了。”
“嗯。”
曲秋茗放手,医生利索地将伤患的腿绑好在床垫上。
“到头那边去把她扶起来一点,我来喂她喝粥。”
“嗯。”
曲秋茗移动到阿库玛边上,依照医生嘱咐,将病人的头捧起来。双手触碰那弯弯曲曲,杂乱的头发,听着浑浊的呼吸声,看着微睁的双眼翻白,听着呓语,心中感觉愈加难受。
“把嘴掰开。”
冈田片折捧着粥碗,小心地凑到阿库玛嘴边。轻轻地倒入一点,她趁着那呓语的间歇时,断断续续地倒,慢慢地倒,生怕呛到对方。
曲秋茗皱着眉头忍受着。病患被恶疾折磨虚弱无助的样子,让她感觉很难过。
漫长的时间。终于,粥喂完了。
“好了,让她躺下吧。”
曲秋茗轻轻地放下女人,让那沉重的,滚烫的头颅落在床垫上。
“你帮我调整身体,侧躺过来,我要按摩后背。”
医生吩咐,“否则一直这样会生褥疮的……她的后背也需要清洁,所幸以前那些鞭创都结痂了,不然更麻烦。”
“嗯。”
曲秋茗依言行动,“她是不是该经常翻呀?”
“是的,我吩咐过看守两个时辰翻一下,不过好像他们又忘了。”冈田片折一边小心地翻动病患,一边说,“怪不得他们,看来我确实该找个同行帮忙。”
“我也可以帮呀。”
“不麻烦你了,秋茗姊妹。”她手上按摩着,“这样的护理还是得找专业人来。没事,找起来也容易,我在城里朋友挺多的。”
“哦。”
曲秋茗听着,心想。自己是真想帮点什么忙。帮阿库玛,也帮冈田片折。
冈田片折用沾了清水的纱布开始清洁工作。
“还是不如在船上……那时候船僮还可以帮手。”她嘀咕着自言自语。
“我现在也可以帮手啊。把她带我这来,我好好照顾她!”
一个声音从牢门口斜对面响起,熟悉的,沙哑的,尖锐的,盖过囚牢中其他的喧闹声。
“你闭嘴!”
曲秋茗不满地朝声音来源喊去,“要不是你,阿库玛现在怎么会这样?”
“冤枉啊大姐,人家是因为你才会在这的吧?”
“……”
“别理她,秋茗姊妹。”冈田片折安慰。
“她说得还真没错。”曲秋茗叹气,低落的看着眼前的脊背,其上布满了结痂的疮疤,“的确是因为我,阿库玛才会被关起来。”
“不是你的错。”
对面人说着,结束手中工作,“可以了,该做的都做了。再让她躺平。”
“嗯。”
曲秋茗小心翼翼地放下阿库玛。这一番护理下来,自己手上也满是血,自己身上也沾了许多污,充盈着血腥气。
“回去换件衣服。”
“嗯。”
“可以了,哎,来锁门吧!”冈田片折对着牢房门口的看守喊到。
两人弯着腰走出牢房,方才施粥的看守又来锁门。
“以后要注意卫生啊。喂水也是,她要多喝水的,你们喂水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她呛到,要喂慢一点。”她站在过道上,吩咐着。
“是,是。”
“辛苦你们了。拿着,给你和同事们的一点心意。”
“不不不,冈田小姐,我哪能要您的钱——”
“——拿着吧,别客气。好好照顾她啊。”
“多谢多谢。”看守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收下,满脸堆笑。
“今天这地方怎么多了这么多人啊?”冈田片折看了看周遭,询问。
“哦,与力大人昨晚抓了一些闹事的流氓,暂时关在这的。”
“那孩子,不是说不能在她边上关人的吗?”
“没办法呀,冈田小姐。牢房就这么多,塞不下了。”
“……好吧,不过要注意。那小孩很危险,可千万不能让别人跟她待在一块。最好让她隔壁那人也小心点,别招惹她,更别碰她牢房里那些银钱。”
“是是是。”
“你们没人拿吧?”
“这……”
“唉,算了,拿了就拿了吧。她没伤到你们?”
“那倒没有。”
“我再多给你点,以后别拿了。那小孩真的很危险,你们一定要注意。”
“是。”
“那小孩现在正听着呢,冈田片折!”
又是那个声音响起,听了让人寒毛直竖,“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是未成年人!我不用蹲监狱,你们这些法盲!”
曲秋茗实在忍不下去了,忍了重伤的病患,忍了刺鼻的腥味,忍了污秽的牢房,忍了周遭的喧嚣,忍了内心的自责,现在实在忍无可忍,快步朝声音来源走去。来到不远处,那身披破败红衣的小孩面前,隔着低矮的栅栏看着她。
小孩模样的杀手,坐在一堆银钱之中,眼神傲慢地回望,口中磨着牙,发出咯咯声。
“有何指教?”
小孩邪恶地笑着。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吧,杀人犯。”曲秋茗冷眼回话,“把牢底坐穿。”
“我杀的可是恶人呀。”
“管你杀什么人?杀人就是杀人!”
“对对对。”小孩点点头,笑着,“你没杀过人?你那位前相好呢,她没杀过人?”
“我早晚也要看着她蹲大牢。”
她回答,也不知是心中真实愿望,还是气头上的话。
“去问问冈田片折,她没有杀过人啊?人就在眼前呢,去问问?”
“去你的!”
曲秋茗彻底怒了,伸手猛地一拍面前的栏杆。想到什么,从脖子上摘下十字架握在手里伸出去,“想再挨一次罪啊?”
“急了?”
不变的微笑,让人讨厌,“我好怕哦。”
“秋茗姊妹,好了。”
冈田片折赶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别理她,你先和看守先生一起出去。我和船僮……还有事要谈。”
曲秋茗回身看了她一眼,内心依然不平,目光依然低沉。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小孩话语的挑衅,还是因为方才目睹病人痛苦的自责。
“好吧。”
她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小心点,冈田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将十字架重新戴好,就要迈步。
“你的新发型太难看啦,和脸型不配!”
面前又来一句讽刺。
她瞪了小孩一眼,什么也没说,离开。
牢房的看守也离开了。囚牢中依然喧闹,周遭的囚犯们叫嚷着抱怨着,其中还夹杂一个受伤女人的呓语。
冈田片折站在囚室栏杆前,肩挂药箱,满身血污沾染黄衫,望着曲秋茗离去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
“你和她,两个人开房去吧。”
小孩依然在碎嘴评论,没好气地看着这位曾经的上级,“带上威斯克斯一起,三个人开房去吧。”
“闭嘴。”
冈田片折回身面对,语气严肃,不同于和曲秋茗对话时,也不同于和阿瓦罗神甫对话时。工作状态的严肃,刻板冷淡,“我来这有任务给你。”
“说。”
曾经的船僮坐在银币堆中,手朝四周划了一圈,随意地回答,“说什么都没用,我还给困在这呢。”
“威斯克斯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定你正当防卫。日后堂审,你就说当时是那个老人,洛伦佐意图侵犯你的,你不得已才找机会自保。”
“事实确实如此嘛。”
“过程走完,你应该就可被释放。”她继续交代,“到时候如果我们还没离开的话,你就回船上,你原来那条船。要是离开的话——”
“你们要走啊?去哪?”
“时间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样子,地点是平户。”回答,“要是到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会把你的那条船和水手留在这给你。”
“我追你们呗。”
“对。但是如果到时候阿库玛还在牢里的话,诺玛也会留在这,留在教堂的育孤院。你等阿库玛被放了之后,带上诺玛一起来找我们。她们在船上由你负责照顾,毕竟只有你能对她们说话。”
“……又当保姆啊?行吧。”
小孩不满地点点头应付,“可是如果她死在这了那又怎么办?她惹了三好家,搞不好最后判个斩首呢?到时候你们又不在可没人帮她说话了。”
“那你就劫狱把她带走。”
冈田片折看着小孩,语气冰冷地命令,“你能做到的,对吧?你和你的狗?”
“能。”
对方用同样冰冷的笑回应,“但过程中可能会造成一些执法人员伤亡,嗯哼?”
“必须避免,别找借口。我知道你也能做到。”
“真没意思。这不是威斯克斯下的令吧?这么一闹,以后她别想再来这做生意了。”
“你不要管,听我的命令。”
目光决绝。
“好吧。”小孩耸耸肩,“帮你这个忙,大善人。但如果阿库玛病死了呢?这我可没法避免了。”
“那你就自己来吧,也不必再担心诺玛了。”冈田片折叹了口气,语气稍有松软。
“收到。”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对面的翻译,从怀中取出一封折起的纸,“——威斯克斯又签了一笔武器订单。这是买家的保证书,给你。”
“她这方面的生意是越做越大。”
牢房里的小孩终于站起来,踏着地上的银币堆走到牢房前,手伸出栏杆扬了扬,示意对方把文件递过来。
“没效果了?”
冈田片折望着她脚下的银币,问。
“迷信不可取呀。”对面的人又扬了扬手,微笑,“现在我朋友不在这。所以我不怕银,也不怕十字架也不怕什么圣地,那些对我没效果。”
“那你不要在这惹事。”
冈田片折说着,将纸递到她手上,“如果惹出什么麻烦,我们就真没法保你了。”
“呵呵。”
意味不明的笑,小孩展开文件,看了看,“呦,匿名买家呀?”
“会有影响吗?”
“没事。只是,匿名买家,并且正文中也涂涂改改的抹了好多地方,这合同可太随便了吧。有些不符合威斯克斯的作风。”
“会有影响吗?”
又问一遍。
“也没事,有血就行。昨天才画的押,血还新鲜呢。”
她将纸上留了指印的位置凑到脸前。对着那一滩浓浓的,颜色已经变深,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嗅闻。似乎光是用鼻子闻还不够,又微微翻起上唇用人类已经退化的犁鼻器获取信息,“……泷川出云介俊秀?”
“别说出来,这里人多眼杂。”
“没事,我在说汉语。”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的这些超自然能力是怎么回事?”冈田片折冷淡地评价,“你如何能够通过血迹来确定人的信息,追踪到人的去向?”
“基本演绎法,亲爱的冈田大夫。”小孩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手中的纸,“所以,真的是他吗?出云介先生?”
“是的。”
冈田片折说,“和往常一样,确保在过程中没有平民受伤。否则——”
“懂。”
小孩邪恶地微笑,显出森森白牙,“泷川出云介俊秀?购买火铳和火炮资助倭寇队伍?朝明国发起掠夺战?”
“怎么了?”对面人语气刻板地生硬,“我们不关心交战双方。”
“我没说我关心啊,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小孩笑着,转了转眼睛,“这下可非常有意思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她望着对方,看着那张冷漠的脸,觉得那种冷漠以前从没见过,像装出来的工作状态。小孩又朝牢房门口,曲秋茗离开的地方望了望,明白了什么,“……嗯,那傻大姐还不知道这事吧?难怪你要让她回避。”
“这与你没关系,把纸给我,你不需要了吧。”冈田片折生硬地回答,朝牢房里伸出手,这是不妥当的举动。
“对,我不需要了。”小孩将纸重新折好,递还给她,“我已经得到了信息,可以开始监控了。但是……”
“但是什么?”
她将纸重新收回怀中。
“但是你最好让威斯克斯妥善保管这份文件,或者彻底销毁。”微笑,邪恶的微笑,“我很好奇,如果你的秋茗姊妹哪天一不小心看到了呢?知道你们在向她祖国的敌人卖武器,她会对你怎么想呢?”
“……”
冈田片折没回答。
“估计她会再把头发重新拉直,或者剪个短发。”小孩自顾自地回答,“反正肯定不会想留着这难看的发型了,不想对着镜子一看到就要想到您这位背后给境外势力递刀子的好朋友。”
周遭依然是其他囚犯的喧闹声。
但冈田片折依然沉默,低着头,站在栏杆门口,面对邪恶的人,一言不发。耳中听到的,只有自己内心声音的矛盾话语。
“别担心,我会对她保密。”对面人微笑,“你也会对她保密,是不是?商业机密不容泄露,这是咱们的工作原则。和告解一个道理,前天主教徒。”
“你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对面,冰冷到了极点的问题。
“没了。”
小孩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就是希望你们快点把我弄出去,我很无聊,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呢。”
“老老实实待在这吧。”
冈田片折无力地甩下最后一句话,然后迈步离开。
“拜拜。”
小孩心满意足地笑着,看着她远去,消失在阴暗的转角。
牢房中还是杂音遍布。
她坐在原地,从地上捡起两片银币打着玩。脸上的笑容,渐渐平淡下去。
“……唉,我在这是真的很无聊。”
小孩重新开口,自言自语,摸着手中的银币,“我真的很需要工作,需要杀点败类。现在独自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看着这一群猎物,这实在是太折磨了。”
突然,耳边响起粗重的声音。
她抬起头,朝旁边望去,原来是隔壁的囚牢中关押的犯人。如看守先前所言,今天以前,她两边的牢房都是空的,但昨天晚上送了一批闹事流氓来这,牢房关不下,终于在她边上塞了人进去,这当然更刺激她的心神。铁窗泪啊,就隔着一排栏杆,近在咫尺却难以触碰,看得见却吃不着,这实在是太折磨了。
她想立刻把同伴从美洲那喊回来,然后把这木头房子吹倒,然后吃肉。但那样威斯克斯肯定会很不爽,自己最好暂且不要得罪老板。
那女人肯定会更不爽,自己最好暂且不要得罪大老板。
“……我要吃肉。”
小孩看着隔壁那个对她喊叫的罪犯,怨念地喃喃自语。那个看起来就像流氓一样的人好像听到了她在说什么,把胳膊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抓她,还不知道抓到了要干什么呢。
她看着栏杆对面那张低劣的人渣脸,心中突然有了点灵光。
想到就去做。
“不要惹事,嗯?冈田大夫?”
她自言自语,站起身,再次踏着地上的银币堆,朝栏杆对面的下流胚靠近,脸上带着得意的充满童稚的纯洁笑容,“嗯,行吧,我别惹太大的事就行……应该不会太大。”
对面的人以为她在和他讲话。看着这身披红衣的弱小女孩靠近,两眼放光,激动地浑身发抖,叫嚷起来。
“啊……抱歉,我不是说您……嗯……您说什么?”她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弱小姿态,“我不认识您哦,我不该和陌生人说话的。”
对面人有所动作,同时口中污言秽语地回答。
“不过……能认识一些新面孔,我很高兴。”她依然笑着回应,“您见到我也很高兴吧?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大呀?”
她听到对面粗重急促的喘息声,看着对方的动作。
“啊……看来您还有更——
(OK后面内容太恶心,我写不下去。你想做什么直接做吧,自己慢慢玩,相关细节没必要对读者们叙述。我要转场了,转场转场)
“——真扫兴啊姐们。”
冈田片折心神不宁,快步地走出奉行所,在门外的大街上看到了等候的曲秋茗。
看着少女的背影,望着那不久前自己亲手触碰过,打理过的卷发,标致地扎起,一绺绺松散的随风飘拂。她脚步停下,没有再继续靠近。
曲秋茗却回头了。
“讲完了?”
“嗯,讲完了。”
“那我们走吧,回船上。”少女轻轻微笑,笑得很勉强,同她自己的镇定一样勉强,“我中午可以在你那蹭饭吗?我不想回旅舍了。”
“……好。”
对方没问她刚才在里面和船僮说了什么,给自己避免了欺骗的重担。然而这当然无法减轻她内心的矛盾。
“冈田小姐,怎么了呀?”曲秋茗看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上前关心,“是不是还是在想阿库玛的事情?”
“是的,秋茗姊妹。”
她还是得说谎,半真半假的谎言。
“唉。”
曲秋茗相信了,对此也只能叹息一声,“我也是在想呢。冈田小姐,实话实说,你认为她能康复吗?我不是说腿上的外伤,是说她的精神。她能恢复清醒吗?”
“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冈田片折低着头,回答,“从医生的角度,我只能说在很多情况下,长期发烧会对患者的脑部造成永久伤害……无法治愈的伤害。精神疾病是很难治愈的。”
“我想也是。”
少女也低着头,情绪低落,“并且我也想,就算她可以痊愈,她以后又能怎么办呢?在这语言不通的地方,她该怎么生活呢?你们可以带她回家吗?”
“她已经没有家了,秋茗姊妹。”对面人说,“诺玛告诉过我们,她们两人的部落已经被战争毁灭了。所以才会被变卖为奴,才会漂泊至远方的大陆做苦工。”
“……”
曲秋茗停顿了很久,似乎想了很久,最终定下决心开口,“冈田小姐,嗯……从我们在教堂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关于诺玛的归宿。我不知道,如果……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在了阿库玛的身上,我带诺玛回明国,那会不会比在这里更好?”
“你?”
冈田片折抬头,看着她。
“我……好吧,确切的说,是我和夏玉雪。”
曲秋茗说,“夏玉雪在来这里之前,在一个小村子里做琴艺先生,村里,包括邻近的城镇里的很多孩子,都和她相处很好。我觉得她挺会照顾孩子的,如果诺玛能跟着她一起回去,在她身边生活,那样我想对诺玛也一定很好。她在夏玉雪身边,会健康成长的,她……也挺喜欢夏玉雪的嘛,对不对?”
“是啊,的确。”
冈田片折轻轻笑了笑,“但……我不想麻烦你还有夏女士。抚养小孩子,这是很长远很艰巨的任务。”
“我不会觉得麻烦,夏玉雪一定也不会。”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想,只要我向她提,她一定会乐意去做,为诺玛。”
“我想她会的,夏女士是一个善良的人。”
对面人看着她,微笑,“就像你说的,绝对是个好人。”
“呃……”
曲秋茗有点尴尬。
“但还是,我不想把情况想得那么糟糕。”
冈田片折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抬头望着身后奉行所的大门,手伸向身前的十字架,握住,“我们都乐观一点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尽全力治愈阿库玛,治愈她的疾病和精神。身为医师给予她保护,让她免受痛苦和迷乱的折磨。”
“嗯。”
曲秋茗点点头,下意识地也将手伸向身前,但却没碰十字架,而是隔着衣服去碰贴身的那片被赠予的烟草叶。她心中有了点想法,“……那么,我也一定要想办法帮忙。或许我确实有一些办法,可以帮忙吧。”
“嗯?”
“……没事,再说吧。”她放下手,摇摇头,卷发松松地飘荡。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但她还需要再想想再去付诸实践。毕竟她要寻求的那个帮助,怎么都不太可靠,“我们回去吧。一上午折腾到现在快饿死了,请我吃点好吃的呗,冈田小姐。来一碗……那什么,意大利面?”
“好啊。”
冈田片折笑了起来。笑很沉重,因为许多事情,但毕竟还是笑。她靠近曲秋茗,挽起少女的手臂亲切地贴在她的身边,“那就回去吧,暂且,先别想那些会让人难过的事了。总是很难过,也不会有什么用。”
“嗯,嗯。”
曲秋茗跟随着她迈步,沿着街道走回去,脸上也带着沉重的微笑,未被挽住的那只手开始触碰自己耳边的一绺卷发,“诶,冈田小姐啊。你给我做的这个发型真的和脸型不配吗?”
“不会啊,很好看。”
“……好吧。”
“对了,我们回去不是还要换衣服吗?我那里还有几件水手服,你穿着试试看。我觉得和卷发搭在一起会有更不一样的效果。”
“水手服美少女?”
“嗯?”
“……不,没事。好吧……那就试试看吧,听你的吧……唉,认识你之后,我感觉我真是越变越不一样了。”
“你怎么变都好看,秋茗姊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