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城市里蔓延的好处是地势平坦利于穿行,坏处则是坍塌的废墟会挡住去路。
晏某有装甲,一蹦三米高,曹某唯有望“山”兴叹。晏某遂携曹某行,若屠夫扛彘,贼寇挟女,其疾如风,如履平地。
“我好想吐……”曹秉善两脚着地时被颠得七荤八素,直犯恶心。
“要不你就留在这休息吧。”蛇关心道。
“不行,饼饼一个人留在这太危险了,他的安全可比你那破包重要多了。”晏彪果断回绝了蛇的提议。
这话曹秉善听着别提有多感动,能在这三不管的地方遇到如此善良正直的人,简直就像被菩萨保佑了一样。他发誓有朝一日定会去找菩萨还愿。
“好吧,等他休息好了再出发。”蛇说完就地趴了下来,“对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你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曹秉善抢先晏彪一步接下了话题。
“我啊,我叫若智。”
“啊?叫什么?”曹秉善再次确认,以为自己听错了。而晏彪已经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若,智。艹右若,智慧的智……不是,你朋友笑什么?”
“噗——咳咳,这名字是你父母取的?”曹秉善也想笑,憋是憋住了,但没完全憋住。
“没有,我自己取的,因为我父母只是普通动物,没有那么高的智慧。我最初也是一条普通的蛇,后来被神召唤成为了神兆之子。”
出于某种信仰上的自尊和某种信仰陨落的恐惧,曹秉善突然就觉得不好笑了,不禁喊出声来:“什么?这个世界上有神?”结果就是旁边的晏彪笑得更猖狂了。
“呃……我也不好说,”蛇答道,“是其他神兆之子这么跟我说的,之所以我会变得和族人不同,是因为我被神召唤了。”
曹秉善听完暗自松了口气,扶了扶他摇摇欲坠的唯物主义观。
“所以你的朋友到底在笑什么?我的名字真的很奇怪吗?”
“是的,很奇怪。”
“我觉得寓意还挺好的啊。”
“意思是没问题,但是发音像在骂人……”
“哦……这样吗?”蛇顿了顿,问:“那我该怎么取名呢?语言还挺难学的,所以我学艺不精。”
“你可以先取几个喜欢的名字,然后让我们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好吧……”蛇采纳了建议,双“手”交叉抱胸思索起来,但半天也没憋出个想法,于是说:“要不你们给我取?”
“这……我不太会。”曹秉善谦虚道。在拿捏不准别人喜好的情况下,盲目出头容易被记恨上。
“要不我来,”晏彪这会终于收住笑,加入到了讨论当中,“就叫孔明吧,这个名字来自于一个非常厉害的军师,我觉得你应该会中意。”
看晏彪那样嘲笑别人名字,曹秉善还以为他多少会借机捉弄人家,却没想到居然取了个正经的,而自己反倒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细想起来又挺合理,晏彪是好人这件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只是缺心眼。
“孔明吗?我知道这个人,他可厉害了,我觉得我配不上。”蛇为难道。
“名字而已,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我师兄还说我跟老虎没一点相似的地方,更像只傻狍子……虽然他嘴巴很毒就是了。”晏彪说着说着变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很忌惮嘴里的这位师兄。曹秉善却认为这位师兄不是嘴巴毒,而是评价中肯。
“以我现在的学识来说,取这个名字过于傲慢了,要不还是换一个吧。等哪天我认为自己够格了再改成这个。”
“那就‘铁蛋’、‘狗剩’、‘柱子’里面选一个吧,等等,你是公蛇还是母蛇?”晏彪问。
“很明显是母蛇呀。”蛇答道。
两个人类一齐呆住了。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蛇疑惑地问。
“你这性格真没看出来会是条母蛇……”晏彪一语道破。论肠子直,曹秉善觉得还得是他,也庆幸有他在,自己才可以不用为人际交流费心费力。代价是跟他交流就得花光心力。
“难道对人类来说,性格跟性别是对应的吗?”蛇好奇地问。
“倒也不是。名字你就从‘翠花’、‘妮儿’、‘二妞’里面选吧。”
晏彪取的名字,不能说没人会喜欢给自己用,曹秉善连这样叫别人都有些羞于启齿,总觉得叫出口自己就会变成“铁柱”。于是他也附和道:“要不我也给你取几个名字吧。”不为别的,他实在看不下去晏彪那土到掉渣的品味。
“你要给我取什么名字?”蛇充满期待地看向了曹秉善。
“‘淑芬’、‘桂香’、‘秀兰’,好听吧!”曹秉善充满自信,这可是他从街道宣传栏上总结出来的爆款。
蛇眼中的期待如恒星坍缩般灰飞烟灭,无神的瞳仁中透露出一丝迷惑。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么土的名字?”
“土吗?”两人异口同声道。
“嗯……”
“可是我见过很多女人都叫这几个名字,”曹秉善感到不解,这些名字已经取得挺讲究了,最起码比晏彪取的靠谱,“真要说土,我取的名字怎么着也没晏彪取的土吧。”
“什么?我取的名字可是上个世纪的流行款,现在都没人叫这个,稀有得很呢!”晏彪不服气道。
“上个世纪的人才不叫这个,是上上个世纪才对,早就过时了。”
“哼,这不是更好?不知道时尚是一个轮回吗?”
“有些东西该淘汰就要淘汰。”
“你就嘴硬吧!”
“到底是谁嘴硬?”
万万没想到取个名字还起了内讧,蛇赶忙想法子转移话题,灵机一动,说:“你、你们觉得‘彤彤’怎样?”
“不错,还挺可爱。”曹秉善不假思索地赞同道,主要这名字让他想起了以前住隔壁单元楼的小女孩。那时他每天下班回家,总能看到小女孩的爷爷带她出来玩滑滑车。每当他路过,小女孩都会兴冲冲地向他打招呼,叫一句“善善哥哥”。他不知道在灾难降临后小女孩迎接了何种命运,他也不敢去想,只是感到怀念。
“没意见。”晏彪也跟着表示赞同。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叫‘彤彤’啦。”蛇心情愉快地晃起脑袋,“名字取好了,你也休息好了吗?饼饼。”
“为什么你也叫我饼饼……”曹秉善不快地撇了撇嘴。实际上他对称呼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但“饼饼”这个名字是晏彪取的,总有种碰上了银角大王的错觉。只要别人这么叫,然后自己应了,就会被晏彪吃掉智商。
“因为很可爱,又很亲切。”蛇解释说。
“你看,我取的名字大家都认可吧。”晏彪冲曹秉善得意地扬起眉毛,但是一转头就换了副凶恶的表情,对蛇发出警告:“敢叫我彪彪我就把你皮扒了。”
而蛇只是沉默地盯着他,仿佛时间静止般一动也不动。
“喂,我跟你说话好歹给点反应!”晏彪不满蛇的态度生起气来,正当他要继续抱怨,蛇突然趁他不备,迅速窜上曹秉善肩膀,急急忙忙说:“该出发了,饼饼我们走!”曹秉善倒也给面子,站起身配合道:“咱们走吧,彤彤。”而后旁若无人地带着蛇进了黑漆漆的通道。
“怎么连你也……”被两人联合起来挤兑,晏彪那叫一个气,话说一半哽喉咙里了。
曹秉善偷偷瞄了眼气呼呼的晏彪,心里别提有多乐,他想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跟晏彪相处得更融洽些。虽然糊糊涂涂的活着会少一点烦恼,但曹秉善终究还是不够糊涂——世上好人不少,但是对自己好的人可太难碰上了。
晏彪这会正气得咬牙切齿,恨曹秉善居然给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帮腔,还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恩将仇报。虽说如此,他还是乖乖跟在他们身后,谁叫他无论如何都想把曹秉善带回去——死活不重要,就怕万一出了意外,那具躯体的回收工作他总归是要做的。
两人一蛇沿着阶梯向下,走过锈迹斑斑早已停运的电梯,从通道出去后便步入另一条更为宽敞的通道。入口投下的光芒已无力照进更深处,因此通道左侧放眼望去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右侧原本也应如此,但不远处的天花板早已坍塌多时,碎裂的砖头瓦砾上苔藓遍布,杂草丛生,几乎要与周围的地面融为一体。光芒便又从坍塌的洞口降临,于黑暗中开辟出一块“希望之地”。交错的树根仿佛受到了光明的指引,如脉络般在墙上蜿蜒,向洞口聚集,几株树干从中伸出,穿过洞口指向天空,如同许多困于阴暗牢房中的囚犯们的手,努力伸出窗外想要握住自由。
“战略号,打开照明设备。”
曹秉善下达命令后,通道里亮起了一道光,视野内最先让他注意到的,是对面右手边的第一家店铺。或许是没有暴露在地表遭受风吹雨淋,招牌虽又脏又旧,却依然完好,依稀能辨认出“蜜雪热国”四个字。再往右,就是招牌上写有“华雷士”的店铺。看到这个布局,曹秉善立刻认出,这里在一个世纪前是他最常来逛的地下商业街。
严谨来讲曹秉善不常逛街。时间之于要上班的人,就像用到空瓶后灌满水的沐浴露,能搓起泡,但洗不干净身体。只有到了休假,曹秉善才会出门走走,他的父母也会在这时叫他陪着逛逛。
一家人去商业街的第一件事是买杯饮料解渴,回家前最后一件事是打包点不常吃的西餐换换口味,所以曹秉善对这条街的印象最为深刻。这里有着他太多的回忆——无论是六一儿童节时,父亲觉得一把年纪和小朋友扎堆买饮料丢人,差遣他去排队;还是在打包西餐时,母亲拿出给他买的新衣服对着他比划,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饼饼?”晏彪凑近了问。
“没什么……”
“你在走神。”
“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