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轻飘飘的感觉反而落回了实处,陈易捡起没什么重量的外套后递给伍园,她搁浅的眼波闪动,如涟漪推进,在尽头触动他的手指神经。
她伸手来接外套,她的左手离他的手很近,他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无名指上淡淡的一圈戒痕。
奇怪的是月光的照明度并不够,在光线更好的许多个瞬间,他从不曾注意到这圈痕迹。他松开手,轻柔的布料快速擦过他的掌心,被她收了回去。
桌上的手机闪着亮光,塔塔跑到不说话的两个人中间,踮着脚一左一右地搭到他们身上。
伍园这才看见自己的手机有来电,陈易背过手,向后退了一步,方便她走过去拿手机。
屏幕上没有备注,亮着一串数字,陈易见她怔了怔才滑开接听。
“园园。”周鸣航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陈易听见了隐约的男声,她微低着头,没有备注的电话,却熟悉到连“喂”也没有说。
“我已经回沪市了,你还不回来吗?”这一次周鸣航没喝酒,声音清晰地传到伍园耳朵里。
“我在休假,和你没关系的。”伍园说。
陈易只站了片刻,在听到她开口时往后退了好几步,靠到另一侧的栏杆上。东八区刚刚过了午夜,比他在的地方早了一天。那里的时间总是跑在前头。
塔塔看看伍园,又朝着主人跑过去,蹭蹭主人的小腿。主人对它笑了一笑。人类姐姐笑起来会比它的主人好看很多。
“你的休假就是沈驰的婚礼都不参加避开我是吗,你连碰面都不想和我碰面了,是吗?”字字低哑,都是迟来的控诉。即便他们分手的上个冬天,他也没有这样不讲道理过。
“沈驰朋友的庆祝晚些时候放在市里,这你知道的。每年入冬前我都会休假。只是这次刚好不用让父母们无端操心。”她尽量心平气和地消除他的偏见。
“是, 你父母的优先级永远在我之上。”她的回答越耐心,周鸣航越口不择言。
“周鸣航。”伍园打断他。
陈易听到她用高一点的声调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她刚来时的一个月夜,也是这样克制地通话,那时他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和鼻尖,同时也轻易地把她归为又一个无病呻吟地寻求心灵疗愈的旅人。
陈易离开支撑他的栏杆,往更远的角落走去,彻底隐匿到了她的通话距离之外。他的余光看见她看过来,也有可能是他看岔了,他回望过去时只看见她通话的侧脸,她摩挲着镜架,把眼镜重新架到了鼻梁上。
“对不起。”电话那头的周鸣航道歉,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今天,不对,是昨天了。收到了很多信息。”
伍园忽然就知道了他反常的原因。
周鸣航留了时间给她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就好,可是听筒里只有沉默的风声。他站在老旧小区的窗前,树上寥寥的桂花被雨滴打落了下来,他伸手去粘,残风先一步将失水的小花卷走了。
他收回空荡荡的手,低头说:“银行、机构、猎头、脸和名字对不上的人、甚至办过卡的小店都祝我生日快乐。我本来不把今天当回事的,可是来一条信息,我的失去感就加深一点。”
周鸣航把怅然说得坦荡,午夜过后的城市依旧热闹,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寒意透过窗缝,侵入四肢百骸。他26岁了,他已经习惯了过去二十几年的这一天里,有庸俗的蛋糕,也有伍园。
“很晚了,去休息吧。”伍园说。
“我看到了小克带伤远程工作的摆拍图,你们回程时我来接机好吗?” 他赶在她可能的拒绝前补充说,“就算是普通朋友,到了我在的城市,我来接个机照拂下也是应该的,我先把你送上回莲镇的车,再把那个跛脚的小克送回家。”
说到小克,尽管周鸣航一如既往地不掩饰不对付,但还是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就像以前他俩互相看不顺眼,小克喝多了酒还是他架回宿舍的。
伍园说:“周鸣航,你去忙你需要忙的。”
“行情起落又落,我现在只要假装很忙就可以,事实上每天闲散度日。如果有人挖我,你觉得我跳槽去买方怎么样?应酬会少一些,但考核也会很细。”周鸣航忽而询问她的意见。
她曾经清楚地知道他所说的起落,一个卖方必须要反应又快又能持续输出,无论行情怎么过山车,他的忙碌程度从未减少,所以他说“现在没什么可忙的”,实在要打问号。至于职业规划,周鸣航从不需要别人拿主意。
“我去休息了,你不和我说生日快乐吗?”周鸣航最后说。
伍园说:“祝你一切顺利。”
手机上的光熄灭时,陈易和塔塔才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他有风度地地照亮下楼的阶梯,把塔塔交给她,关照锁门,有事随时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