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我想是您多虑了,公主既然回京从不提及您二人旧事,想来是没有介怀的。”
柳枝听这话,也是心中一滞,对陆钊的话倒信了几分,只不显在面上。
她虽有些慌,却仍笑笑,自顾理好衣衫,伸手抚平陆钊眉心。
“就算公主为难,妾好歹身为贵眷,又何惧她?您也知道,我从不吃亏的。”
“你,你不懂她是什么... ...罢了,我陪你去。”
陆钊一时语塞,松开她腕子,放缓了声,道。
“柳枝,你且听我的,我们同去,好么?”
“妾自然愿意,何必如此。”
“虽说殿下贴上只写了一人的名儿,不过,柔儿向来同公主交好,多您一个应当也不妨事。”
她按下心中对陆钊所提旧事疑虑,看了陆钊一眼,倒是应下了。
“您放心,大事跟前,妾从不含糊。”
其实柳枝听说过李明岚其人,她知道此人屡立军功,风姿英武,确当得一句“栋梁”。
她对这位大公主向来没有什么恶感,甚至隐有几分敬仰。
公主府中请帖送到她手,其实是惊喜的。
却不料,陆钊和公主二人之间还有过别的事。
这份惊喜,也转瞬被不安压过。
不过,无论陆钊想陪她同往是何心思,她究竟是不亏,应得倒很利索。
陆钊也没含糊,提起披风穿上,和柳枝一同上了公主府的车马。
公主府来的人见陆钊和柳枝两人同行,仿佛早有预料,都没什么意外,恭敬地请二人上了车。
二人被带到公主府上,此处只是李明岚名下别院,却比伯府还要大上几倍,足足占了大半条街。
甫一进府,府中等候的仆妇就极客气地向二人请了安,却有几个护院,半软半硬地将二人隔开,带往不同方向。
车内宽敞,随时有人侍奉在侧,进府更是被团团围着,连半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二人。
柳枝脊背挺直,屏息凝神,攥着帕子,只看了陆钊一眼,就被带走了。
回廊泛着潮气,几个穿着艾绿交领短襦系霜色褶裙的丫鬟领着柳枝,绕了好几道抄手游廊。
柳枝极力想辨认方向,却仍被绕得如坠云雾。
这一路廊中,一应都悬着九枝鹤影灯,浅青蝉翼纱投下层叠光影。
柳枝眼神一晃,见那灯影似乎在地上投出了字,只一众人皆簇着她,并来不及细瞧。
为首捧着香炉的那个姑娘,从芭蕉叶下疾步走过,裙裾扫过青砖,腕间青玉竹节链撞出清响。
那玉色让柳枝竟怔愣片刻。
这番邦南山玉,她前两日刚验过些,却没有成色如此好的。
伯府名下也有两间专供贵女的首饰铺子,南山玉是稀罕料,轻易不动的。
她自己一副头面,已是很难得了。
在公主府,这物竟沦到给侍女镶首饰。
“夫人请进,殿下已恭候您多时了。”
一声轻柔催促,将柳枝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紧了紧袖口,扬起收敛的笑容,轻轻颔首。
“夫人可算到了。”
檐角铜铃刚颤出半声,艾绿衣裳的侍女静立门边。
房中曼步转出一个穿杏红比甲,打扮更为不凡的姑娘,为柳枝挑起锦帘。
偏厅内,李明岚倒没着官服,闲散地倚在榻上斟茶,并没看她。
她嗅到一丝龙涎香混着药渣的涩味。
柳枝不敢多看,将袖口团纹又掐深半分,指甲陷进丝绦里。
三寸外的乌木门槛沁着水光,光亮地砖映出她发间那支翡翠并蒂莲,晃晃悠悠,像要坠下。
“臣妇,叩见公主殿下。”
柳枝恭敬下拜,未设毯的地砖冷硬,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余光只能瞥见白花花的雪狼皮,此刻正叠在公主脚凳下。
那天青织锦裙裾溅着星点墨痕,是朱砂混金粉的诏书专用墨。
“哦,夫人脚步轻,孤倒是没有察觉。”
良久,直到柳枝跪得腿麻,尚听见上首轻笑一声,示意她起身。
“平身吧,坐。”
一个侍女上来,半拖半扶地,支稳了柳枝的身子。
有人给她上了茶水,姿态恭敬,眉目模糊。
柳枝盯着砖缝里半枚枯兰瓣,一小片里衣黏在冷汗里。
上次面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如此的语气,叫人捉摸不透深浅。
而且,这一次,陆钊不知在何处,她心底,也全没有成算。
“君山银针,夫人尝尝。”
李明岚慢悠悠的声音裹在茶雾里,腕间错金镯撞着汝窑杯沿。
“怕什么,坐近些。”
“孤瞧不清夫人新染的眉黛。”
李明岚忽地倾身,缠臂纱扫落一页未盖印的空白折子,堪堪停在柳枝鞋尖前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