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飘着淡淡的血腥气,炭盆将熄未熄的火星在纱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白芷倚在矮榻边,半褪的雪色中衣堆在腰间,露出肩头一道狰狞箭伤——昨日突袭时,北狄冷箭擦着护心镜边缘划过,在肌肤上撕开寸长的血口。
辛夷单膝跪在她身侧,指尖捏着浸透药汁的棉帕,却迟迟未落。烛火将她低垂的睫毛染成金色,在眼下投出一片颤动的阴翳:“若我再快一步……”
“若你再快一步,便是替我挡箭了。”白芷轻笑,染血的指尖勾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阿夷,战场上没有万全之法。”她忽然倾身,呼吸拂过对方紧绷的下颌,“还是说……你怕见我流血?”
药帕重重按上伤口,激得白芷闷哼一声。辛夷咬紧后槽牙,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我怕你疼。”她指尖抚过伤口边缘新结的痂,那里还沾着未拭净的金疮药粉,“双生蛊发作时,连我咬破舌尖你都会皱眉。”
帐外忽起一阵喧哗,马匹嘶鸣混着士兵的吆喝穿透牛皮帐幕。白芷顺势握住她手腕,将人拉近至呼吸相闻:“那便让我疼。”她牵引着辛夷的指尖按上心口,蛊纹在薄衫下泛着妖异的红光,“这里跳着的,半是你的命。”
辛夷倏然抽回手,转身从木匣中取出一物。暗银色的护心镜躺在素帕上,边缘嵌着细碎墨玉,镜面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正是昨日替白芷挡箭的那枚。
“战场上捡的碎片。”她将铜镜残片铺在案几上,火星忽然迸溅而起。白芷这才看清,炭盆旁竟置着小巧的铁砧与锤凿,砧面上还留着未清理的铁屑。
辛夷拾起一片锋利的残甲,火光中她的侧脸如冷玉雕成:“萧珩私铸的玄铁甲,倒是比宫里的强些。”锤尖轻敲,铁片在灼烧中渐渐蜷曲,化作半枚莲瓣的形状,“那日你中箭时,这镜面……”锤声忽顿,她喉结滚动,“裂得像我胸口那道旧疤。”
白芷披衣走近,氅衣下摆扫过满地碎甲。她俯身时发梢垂落,与辛夷的银冠流苏纠缠在一处:“这是要给我打副新甲?”
“护心镜。”辛夷以铁钳夹起烧红的铁片,淬入药酒中嘶声作响,“苗疆巫医说,双生蛊最忌心脉受创。”白雾腾起间,她腕间红痕忽明忽暗,“我要它贴着你的心口,寸步不离。”
四更天的梆子响过第三遍时,护心镜终于成型。辛夷以匕首削平边缘裂口,又在内侧垫上软鹿皮。白芷支颐望着她染满炭灰的指尖,忽然轻笑:“我们阿夷若不当剑客,做个铁匠也是极好。”
“闭嘴。”辛夷耳尖泛红,将铜镜按在她心口比量。冰冷的金属触到肌肤,激得白芷轻颤,却见她突然僵住——镜面倒映的烛光里,隐约浮出细如发丝的金色纹路。
“别动。”辛夷猛地攥紧她手腕,指尖抚过镜面某处凸起。白芷尚未回神,便见她以匕首挑开夹层,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飘然落下,其上密布蝇头小楷,在火光中泛着诡谲的靛青色。
“这是……”白芷拈起金箔,瞳孔骤缩。那些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先帝晚年患眼疾,批奏折时总将朱砂混入金粉,字迹边缘会晕开细小的血痕。而此刻箔上赫然写着:“朕崩后,传位于永宁公主,萧氏狼子,当诛。”
帐外忽起狂风,炭盆火星噼啪炸响。辛夷盯着金箔末尾的玺印,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母亲……是真正的嫡公主?”
白芷攥紧金箔,任由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所以太后要让我‘病逝’,所以萧珩拼死也要毁掉所有前朝旧物……”鲜血滴在镜面上,竟顺着纹路汇成凤凰轮廓,“这护心镜,原是我母亲的嫁妆。”
辛夷忽然夺过金箔投入炭盆,火焰腾起的瞬间,她将白芷按进怀里。金箔在烈焰中蜷曲成灰,映得两人交叠的身影如皮影戏中的偶人。
“你疯了?”白芷挣扎着要推开她,“这是唯一的证物——”
“证物会害死你!”辛夷扣住她后颈,力道大得近乎凶狠,“萧珩的暗桩遍布军营,你以为这帐外有多少双眼睛?”她指尖抚过白芷苍白的唇,语气陡然放软,“阿芷,我要你活,不要你当什么公主……”
帐帘忽然被掀开,寒风裹着雪粒子卷入。副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北狄残部正在十里外集结!”
白芷迅速拢好衣襟,护心镜贴着肌肤泛起凉意。她起身时长发扫过辛夷掌心,留下一缕缠绕在对方腕间:“等我回来。”
辛夷握住那缕发丝,突然抽刀割断。青丝坠入尚未凝固的镜面夹层,与金箔残灰融为一体。“戴着它。”她将护心镜系上白芷的锁骨,指尖划过镜面裂缝,“若此战有变,我会循着蛊毒来找你。”
边关的夜风裹着砂砾,将篝火撕扯成千万点金红的碎星。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陶碗相撞的脆响混着粗犷的羌笛声,在空旷的戈壁上荡出几分虚浮的热闹。白芷倚着战鼓席地而坐,腕间护心镜的银链垂落在地,映着火光泛起冷冽的弧——那是辛夷昨夜亲手为她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