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门是虚掩的,白炽灯的光从门缝中泄出。
他轻轻一推,眸子闪烁着好奇:“许影嘉?”
“进来,我在卧室。”
熟悉的声音传出。
他松了口气,见门口没有更换的拖鞋,就直接走进去:“第一次来你家,还有点不熟路……”
下一秒,他僵住了。
许影嘉坐在床上,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口罩帽子齐全的医生。
三双眼睛正盯着他。
冷汗瞬间浸湿后背,沈苍言讪讪一笑:“怎么回事儿……把我骗过来嘎腰子吗?”
“我病了,需要你给我输点血。”许影嘉姿势纹丝未动,脸色瞧着确实病恹恹的:“过来。”
“好吧,抽点血而已……”沈苍言深呼吸,壮着胆子走过去,一边怀疑,一边挽起了袖子。
这医生明显手法不熟练,皮肤消毒后,几次扎针都没扎准,最后一次才扎进血管,把暗红色的抽进真空采血管。
在采血的过程中,许影嘉明显有些把持不住,几次想冲上来,被张凛青死死按住。
五管血抽完,梅莎直接拔了针,血从针眼一滴滴流出来。
三只吸血鬼神色骤变。
许影嘉厉声道:“你出去。”
沈苍言一懵:“什么……”
下一秒,他被医生推出卧室。
张凛青丢给他一包棉花:“为了减少细菌传染,请你在外面等候。”话落,直接关门。
他睁大眼,表情空白错愕,恍然发觉到自己这样很蠢,先是不明不白被叫过来,扎了几个针孔抽走五管血,血都没止就被赶了出来。
完全不像他干出的事儿。
怎么会这样……
沈苍言拆了棉花,满腹委屈地给自己止血,觉得不对劲,却越想越头疼。
他当然不知道他和许影嘉之间存在血缚,同生共死的宿命纠葛,让他潜意识违背意愿,本能地服从对方的指令。
很快,卧室门重新打开。
两位包裹严实的医生,鬼鬼祟祟瞥了他一眼,拎着手提箱快步离开。
沈苍言走到卧室门口,抿抿唇,哀怨看着他:“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抽血?”
“……”
许影嘉虽然还是脸色苍白,但嘴唇却像红色的玫瑰花瓣。
他懒散地靠在床头,那双伪装的黑瞳藏匿冰封,默默观察这张漂亮的脸。
好像除了左边眼尾的泪痣消失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作为吸血鬼,他几乎倾其所有,失去旺盛的精力,失去操控影子的异能,被驱逐出血族,牺牲巨大代价,才换来朋友逆天改命的机会。
这一世,我不用看着你早早死去了,也算值了。
他垂下眼皮,像个没感情的机器:“我要睡了,你走吧。”
还真就抽个血。
“什么?!”沈苍言一下火大,觉得自己被当工具人耍了:“你叫我走我就走?”
“啪!啪!”
重重拍两下开关。
屋里的灯全熄了,他脱了外套,霸道地挤上床。
突如其来的靠近,许影嘉嗅到一丝血腥味,跳下床退避三舍,强忍怒意:“你干什么?”
沈苍言坐在床头,黑暗中对他微笑:“刚刚抽了好多血,头晕走不动路。”一顿,拍拍旁边的床,故意调戏:“你不是困吗?来,一起睡。”
许影嘉怕自己失控,今晚就把储备粮吸干,转身去客厅:“我不习惯和别人躺在一起。”
“……”
沈苍言翻了个白眼,腹诽他事多儿,拿出手机打了大半夜游戏,最后困得不行,躺下没心没肺睡过去。
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男生,第二天,他就老老实实回学校了。
课堂上,他满怀期待,可同桌却一直没来。
许影嘉又缺课了。
问了同学,他们似乎对这个位置的空缺早已司空见惯。
沈苍言一直试图联系许影嘉,但对方总是避着他。
一学期下来,他们也会在学校偶遇两次,但许影嘉身边总是寸步不离跟着另一个人,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
春光短暂,高二结束了。
整个暑假,沈苍言全身心投入更忙碌的艺考培训。
九月,高三开学。
他来学校领书,听到了许影嘉转学的消息。
“许影嘉转去哪儿了?”
“近呢,就在隔壁技校。”
“……”
沈苍言懵了头,今天是全市中学报道的日子,他立刻跑到隔壁技校,想把人堵到,当面问问许影嘉: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
气温燥热,乌云遮天,几声轰隆隆的闷雷,大雨如豆。
隔着技校的围栏,他震惊地望向操场,手里抱着来不及装进书包的书本,书本掉了一地,他死死抓住阻拦距离的围栏,情绪激动地盯着远处观景台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许影嘉——!”
“……”
许影嘉明显注意到他,杨承也随着视线望过来。
他们还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沈苍言咬牙切齿,表情扭曲,卸下书包,冒着披头暴雨,踩上旁边的花坛,翻越围栏。
可是雨天到处湿漉漉的,他爬上容易下来难,两米高的位置,一下踩空栏杆的节点,面朝上失重栽倒。
许影嘉冲过来接住他,蹙眉说:“你不能走门吗?”
沈苍言揪住他的领子,满脸难以置信:“你转到技校了?”
许影嘉点头:“嗯。”
“为什么……你来技校有什么用!你明明理科成绩那么好!”
沈苍言指着远处不敢靠近的杨承,气得快厥过去:“因为他吗?你跟这种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所以放弃了高考?”
“你冷静点!”许影嘉按住他的肩,烦躁地抬高声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别多管闲事了!”
沈苍言红了眼眶,被气哭觉得丢脸,一把推开他,边倒退边恶狠狠道:“你会后悔的,到时候别求老子接济你!”
“……”
许影嘉垂头丧气地留在原地,双手攥拳,雨水打湿头发,遮住了阴沉的眉眼。
杨承过来给他撑伞,弱弱地关心道:“主人,你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
许影嘉转身往反方向走,态度冷漠:“别跟着我。”
-
那天以后,沈苍言去了全封闭的艺考培训机构,直到高中毕业,都没联系过许影嘉。
后来,他们在一家酒吧重逢。
沈苍言不记仇,早忘了去年那点不愉快,嬉皮笑脸地过来,约他隔天一起打游戏。许影嘉答应,默认重归于好。
见面的那天又下雨了。
记忆里,那场雨前所未有的大,给闷热的盛夏来了个降温,穿着短袖都觉得冷。
不堪回首的过去,不伦不类的青春,好的坏的,都随这场大雨在心中释然。
那年,他们十八岁。
或许友情未变,但往后的生活轨迹,已经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