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辛得了纸笔,楼至韦驮便教他握笔写字,质辛十分喜爱这样的时光,他喜欢看母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持笔,如何运腕用力走出龙蛇。楼至韦驼的法相端丽婉柔,他的字迹却是圆融中更见虬劲力道,显出十足恢宏气象。
此时的质辛只觉这些字比那在佛经上看到的更为好看,便也满心欢喜的照着描红,他学得用心,进步便也十分快,然而这样单纯的喜悦并不能遮掩住心底悄然滋生的郁结,在楼至韦驮全无察觉的时间里,质辛已经瞒着他将自己心底的那些不能说出的心事渐次渲泄在了纸笔上。
虽然他的形貌长得缓慢,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心智在不知不觉间已渐渐成熟起来,在隔绝尘世诱惑纷扰的灵山上,他有很多的时间去慢慢思索那些令他在意的不解迷团。质辛生来记事,即便曾经不懂得很多东西,但只要他记得,慢慢就能想通。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他无从得解的谜题,这令他那颗生来的魔心也不安定起来。
那颗万魔之晶蕴化出的魔元,在他成长的岁月里传递给了他很多东西,除去魔族的传承,还有那深植其中的怨愤不甘和在生存边缘挣扎的强烈渴念,这些都越来越鲜明的刻印在他的识海里,“厉族”两字自那一日从地藏圣者口中说出便入了他的心,即便他生来已知魔分三族,但对这从未见过的厉族,心底却只抱持着敌视厌恶之态,找不出一丝亲近之心。
而在他体内早已融合的三元也在在提醒他,他的来历决不止母亲所说的“与旁人有些不同”,除去熟悉的佛元和魔元,质辛始终对另一元的来历万分在意。他将这些隐密的心事都本能的以魔族文字一一记录下来小心隐藏。魔族的文字一旦写出便具魔力,在这清圣的灵山和天之佛的佛息下,质辛以自身佛元之力灌入其中,将之完美的隐蔽了起来。
中阴界中的缯家,此时正是得意的时候,缯玄应容光焕发,花宴在即宾似云来,他视若眼珠子的小女儿正当妙龄,正可相看一个好亲事为自己添上一大助力。更何况他已提前收到消息,宙王已允诺亲临,若得宙王青眼,缯家式微之势便会立刻戛然而止扶摇直上,自己既为女儿找到了一个好靠山也保全了缯家的地位,更能让麻家翻身无望,便也算是无愧先祖了。
因为这份好心情,他也对性格忤逆的大女儿有了好脸色,毕竟也是自己亲生的,又早已成年,总要想办法嫁出去有个归宿才好。然而他自说自话的打算,却全然忽略了两个女儿如出一辙的木然表情。
缯鸣夏坐在花廊下,满园皆是她最爱的杜鹃,虽不在花期,但被缯玄应全部用灵力催开,看去也是满眼花团锦蔟花香盈鼻,与那园外的鼎沸人声正是相得益彰。吉时将至,她知道,很快这花园便会被外面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填满,做出一个鲜花着锦的热闹情态,然而她此时,却无法欢喜。
“小妹,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缯鸣夏闻声转过脸,见到自己的姐姐缯翚翟走前来,缯翚翟低头看着这盛装打扮的亲妹,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你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缯鸣夏性情本就安静,对这个姐姐也素来并不十分亲近,更不会去接这样明显没有好意的话头,她只是低下眼睫,并不言语。
缯翚翟却在她身边坐下,“我从小脾气就差,性格要强,因此并不得父亲喜爱,长大后他更厌恶我向往自由的念头,因此对于天生的控灵之体又安静聪明的你十分疼宠。小妹,那时我十分嫉妒于你。”
这一番突然的剖白让缯鸣夏讶异非常,缯翚翟随手扯过一枝杜鹃花枝把玩,边道:“你不要不信,就是如此,我才不愿意与你亲近。这种感情在我成年时的那场争吵中达到了最高,为何我什么都错?你却什么都对?”
缯翚翟突然伸手捏住缯鸣夏的下颌:“那时我十分不理解,明明是相似的脸,你总是能在父亲的庇护下笑得天真美丽,为什么我就得不到一点儿关爱呢?”缯鸣夏对着她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非常不适,她们姐妹确实容貌俏似,然而她这姐姐却跟冰雕雪砌似的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令人难以生出亲近之心。
缯鸣夏下颌被捏得隐隐作痛,缯翚翟突然松了力道,用一种疼惜的手势轻轻抚过:“然而后来我渐渐看清了,得不到父亲的喜爱,或许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作为天生的控灵之体,你仍得不到缯家的亲传?”她冰冷的眼睛里难得的带上了一些温度,“你今天没有一点笑意,我猜你也发现了,父亲的爱是建立在许多条件之上的,你得到爱的同时也代表你将被永远束缚,你的体质不过是他手上最为优渥的筹码。而我,相比起来,至少多了那么点自由。”
缯翚翟将那枝杜鹃塞进缯鸣夏手里,“我虽然仍然不喜欢你,但是作为你的姐姐,也将会祈祷你的心愿与父亲的目的能够达成一致,这样至少你可以过得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