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城的雨只停了两天,又没完没地下起来。清明时节,绵绵春雨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的响了许多天。
苏绾背着竹筐跨入院门,步履匆匆地躲进屋檐下,她收起伞,将一筐春笋放到脚边。鞋子已被雨水浇透,湿冷地粘着脚,叫人十分难受。
江听雨和钟无媚去柳家照看柳夫人,今日只她一人去挖笋。
苏绾脱了鞋搁在台阶下晾着,把春笋搬到伙房去。
她光着脚走在檐下,潮湿老旧的木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这几间房子有些年头了,原先的主人举家移居京城,便将它遗弃了。
把春笋剥皮洗净,切成细白的一片片浸在凉水中,拿过一块木板盖上便大功告成。
苏绾回到屋里,瞥见墙角的竹骨伞,拎起来转了一圈,盯着伞面上的一丛墨竹,心里莫名有点发愁。
得找个日子还回去,她心里想道,那侍女蛮横无礼,应先生却不曾为难过她,得找个时机当面向他道谢。
她打定主意,将伞轻轻放下。
屋外,檐下挂着个小铁笼,里面盘着拇指大的细长小黑蛇,正是钟子林的宝贝“黑将军”。
这三哥看着有十七八,被她打了一拳却不长记性。因每日天不亮便要去医馆,做些铺晾草药,洒扫庭除的活,带着蛇不方便,于是死皮赖脸地求她帮忙照顾。
苏绾无奈答应,心里实在害怕,就把在溪里捉来的几条小鱼剁成小块,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挑着,伸到笼子里喂它。
饶是如此,后背仍是一阵冷汗。
喂完了蛇,她搬来小凳子和大箩筐,坐在檐下织竹条灯笼。做好了可以卖给西市的林记灯笼铺,换取一些零钱。
第一个灯笼刚收尾,苏绾便听到混杂在雨声中的敲门声,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打了伞去开门。
门外的人,却是应先生身边那位叫苑秋的黄衫侍女。
苏绾傻眼,心里一惊,脑中闪过许多猜测。毕竟刚去偷挖人家的笋,难免心虚。
“是你……有什么事吗?”
苑秋打量她一眼,笑道:“我听月妍说你前几日来还伞,等不到公子便自己回去了,是吗?”她说的是沥城的土语,流利自然。
见苏绾点头,她又道:“她可曾为难你?”
苏绾面露犹豫,她猜不出对方前来的意图,心里总有点防备。
苑秋恍若不察,拎着雨伞抖落一连串的水珠,目光轻柔地看向她。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这人高傲自大,仗着公子喜欢便忘了身份,总爱刁难旁人,显自己威风。你别放心上,以后遇到她远远躲开便是。”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到苏绾身后,房屋老旧,庭院的角落里青苔遍布,豁口的水缸盛满雨水,掉落的枇杷叶落水无声,漂浮其上,一片深暗流动的绿意。
苑秋心中有了打算,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身前的小姑娘。苏绾的绿衫仿佛要融入这片深绿中,一张脸沾了几点雨水,干净白皙,黝黑的眼珠带了点雾气,安安静静地看人,不见一丝胆怯。
她忽然觉着,这气韵跟公子竟有些相似。
苑秋心中更加满意,道:“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这有一件很好的差事,不至于劳累,银钱又丰厚,你想不想要?”
苏绾抬眼看她,诧异道:“是什么差事?你……为什么告诉我?”
“算是来我们这做侍女,约莫一两个月,月钱二十两,不需签身契。平日里不做粗活,只需替公子冲茶倒水,研墨读书,偶尔陪他下下棋即可。”
苏绾更加惊讶,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道:“可我不懂茶艺,识字也不多。”停了一瞬,又补上一句:“也不通棋道。”
“这些都无大碍,我看你也不笨,想必很快便能学会。”
苑秋却不甚在意,解释道:“这些事一直是由春衣来做,只是她家中双亲病重,前些日子回家照料,这位子便暂时空缺。”
苏绾仍是迟疑,天上不会掉馅饼,她不信苑秋会平白无故地找她。
“你为何来找我?城里会这些的人也不少,去找她们不是更快?”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条件了。”
苑秋道:“这差事有些特殊,我得领你去见公子,要得他应许才行。公子看人有他自己的主意,若他不喜欢你,我也无法。”
她这么一说,苏绾立即想起屋里的那把伞,心想苑秋大概是因为应先生借她伞,以为他对她不一般。
苏绾心里却没底,她并不了解应先生的性情,万一他只是临时起意,或者纯粹是好心呢?
……
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柳夫人的病每况愈下,柳昀四处奔走借钱,钟无媚每天一睁眼便往柳家跑,脸上已许久不见笑容。苏绾与柳家不熟,但她心疼钟无媚,她来到钟家半年多,早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况且大哥借了许多钱给柳昀,如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苏绾看着心里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