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回去时,路过院前的葱郁梅林,看见那名女子在林中抚琴。
苏绾这几日常常来听她的琴,两人的交谈渐多,逐渐熟稔。
她知道女子名叫柳烟,年方十八,原是樊州人,父母双亡后跟随表兄到云州来,前两年表兄抛弃她上京城贩香,她一介女弱子无处可去,便到花楼做起清倌人。
苏绾在这无聊已久,好不容易有人跟她说话,便天天到这来看她弹琴。
同时她也发现,常来林子里散步的不止她们两个。周遭住了许多模样姣好的女子,闲得无聊了也会来走走,只是不常与外人交谈。
从柳烟口中,她得知这些女子的身份,无外乎两种:别人送给应桓的和他留着送别人的。官场应酬总免不了人情往来,黄白之物总不好明面上送,年轻貌美的姑娘便代替其成为赠礼。
苏绾震惊过后,对这些女子充满同情,同时心绪复杂,应桓收了这么多美人,也不全是为了冠盖往来吧?云鬓花颜熙熙攘攘,他真的不曾心动过?
她如此想着,便问柳烟:“你和大人要好吗?他对你如何?”
柳烟不甚在意,手上仍抚她的弦:“对我算是好吧,只是送我名贵的琴,上门去他却不见。我看大人不像个好美色的,冷心冷情,不知喜欢哪种女子。总归这儿林林总总的许多美人,没一个能入他的眼。”
苏绾听了托着腮安静下来,许久又开口:“那你心里喜欢他吗?”
“喜欢啊,”柳烟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口气,“只是我来了半月有余,再没见过他第二面,你若是能见到他,可要在他面前提上我一句。”
苏绾含糊点头。
话虽如此,若非应桓主动要见她,她也见不着他的面。
没想到次日机会就来了。应桓不知为何又想起她来,让苑秋带她过来一趟。
他似乎没有要事,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几前沏茶,见她来了问道:“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
苏绾点点头,他又问起她的近况,她暗地里思索一下,挑着捡着说了些,最后试探性地加一句:“我常常去那片梅林里,那儿有人弹琴。”
应桓漆黑的眼睛看过来,示意她说下去。
“弹琴的那位姑娘叫柳烟,生得甚是好看,您还记得她吗?”
苏绾适时停顿了下,见他神色如常,便继续道:“她的琴弹得很绝妙,听着如仙乐一般,若有机会,先生不妨也听一听。”
应桓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接她的话,平声问道:“管事把你安置在何处?”
苏绾回想了下,如实答道:“应当是叫做弄玉轩。”
应桓道:“薛闵。”
薛管事应声走入,垂手恭立:“大人有何吩咐?”
“她的住处换个地方,搬到沁园?去吧,那儿清静。”
苏绾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她太过惊讶,以至于失了分寸,“为何要搬?那地方挺好的,也很清静,我挺喜欢住在那儿。”
“是我疏忽了。”应桓道:“那地方人多嘴杂,本就不适合你,先前不曾发现,如今知晓自然要改过来。”
“不用如此麻烦,”苏绾斟酌字词,抬起脸与他对视:“先生,我和哥哥叨扰您许久,也不好继续住着了,我们这几日已经找好落脚之处,打算搬出去了。”
她接着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应桓的神色却愈发淡然。
他想起昨日在酒楼二层,望见她与钟子林举止亲近,旁若无人,再看她方才所说“您”和“我们”,可谓是泾渭分明,亲疏立见。
红泥小炉上架着细颈铜壶,壶中的水开始沸腾,冒出飘渺雾气。
他拿过厚布覆上,将铜壶从烧红的银炭中取下,却不着急冲茶,而是问道:“在食店那日,我听到你哥哥说你们是夫妻,是这样吗?”
“不是!”苏绾急忙否认,解释道:“赵叔平日里老来缠我,三哥怕他心有不轨,这才骗他们的。”
说完两人谁也没说话,苏绾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但她不敢多想。
她已不似当年懵懂无知,她清楚应桓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他也有情欲,需要绵延子嗣,而在这个时代男人一旦有权有势,身边的妻妾少不了的。
他有那么多才貌双全的美人,苏绾心知自己平平无奇,也无意成为她们之中的一个。
这些天看着柳烟的境遇,心已冷了一大半。
苏绾似乎渐渐地与这个时代同化,但心底里仍保存一些不可撼动的东西,例如自由。在淮城漂泊的日子她不觉得苦,但若要她像柳烟一般,日日枯坐一方小院,只等着心上人来看,她无法做到。
她这几日想了许多,明白自己是必须要走了,再停留只会更加舍不得。
“你哥哥那枚平安锁,我看着背面的刻字有些眼熟,便差人去打听。”
应桓忽然说道,语调不紧不慢,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今日我的人才得到消息,说这似乎是京城一位官员的旧物,而那名官员也是钟姓,早年确实丢过孩子。这可真是巧了,你觉得呢?”
苏绾震惊地坐直身子,方才的考虑顿时抛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