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槐花香飘进书屋时,安之接到姑妈顾秀兰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乡音:“安囡啊,姑明早九点到北京南站,给你带了三斤腌笃鲜!”电话里夹杂着菜市场的喧闹声。
若素正在梯子上整理顶层书架,听到动静探出头。她穿着宽松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短发被光线镀了层金边。安之仰头冲她笑:“姑妈说要来住两天。”若素扶着梯子的手指节突然发白,去年顾家人砸碎的星灯仿佛又在眼前闪过。
次日清晨,安之换上淡蓝碎花裙,长发用木簪绾起。若素在厨房煮豆浆,蒸汽模糊了眼镜,白T恤后背洇出汗渍。门铃响起时,她下意识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遮住文身。
“安囡!”顾秀兰提着帆布袋冲进来,深紫色套装裹着微胖身躯,烫卷的头发不住张望。她瞥见若素,笑容僵住:“这位是?”
“这是我……”安之刚要开口。
“合伙人林若素。”若素抢先伸手,指腹沾着糨糊,“常听安之提起您。”
顾秀兰用两根手指碰了碰若素的手,转头拍着安之的手背:“瘦了瘦了,姑给你带了二十个茶叶蛋!”她从袋中掏出饭盒,底下压着本《青年文摘》,封面是“大龄剩女如何脱单”专题。
午饭时,顾秀兰不停给安之夹菜:“你爸临走前最挂心你的婚事。”油焖笋溅起汤汁,染黄若素的白衬衫。
“姑,我暂时不考虑这个。”安之把排骨夹给若素。
“胡闹!”筷子拍在桌上,“你都二十八了!”她抽出张照片,“这是陈叔家的儿子,北航博士,有房有车……”
若素突然起身:“我去添饭。”
安之抓住她的手腕:“不用,坐下吃。”转脸柔声对姑妈说:“我和若素在—”
“合伙开店嘛姑知道!”顾秀兰打断她,掏出红包,“这是你爸留的嫁妆钱,够在燕郊付首付。女人终究要有个家。”
若素的勺子掉进汤碗。安之盯着红包上的“囍”字,轻轻推开:“我的家就在这里。”
“你这孩子!”顾秀兰突然捂心口,“当年要不是林老师带坏……”
“姑妈!”安之猛地站起来,瓷碗震出脆响,“当年是我先追的若素!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我往她教案里塞了三十封情书!”
满室寂静中,槐花被风卷进窗台。若素低头看着衬衫上的油渍,突然轻笑:“第三十一封夹在《飞鸟集》第56页,写着'愿作你掌心的星光'。”
顾秀兰嘴唇哆嗦着,从袋中摸出铁盒。生锈的盒盖打开,里面是安之母亲留下的银镯,内侧刻着“平安顺遂”。
“你妈临走前说……”老人摩挲镯子,“要看着你嫁个知冷知热的人。”她望向若素,“林老师,你真能让我们安囡平安顺遂?”
若素摘下眼镜,露出眼尾的疤:“去年安之肺炎住院,我连睡七天躺椅。书店困难时我们分吃一碗泡面,她总把最后一口汤留给我。”她握住安之的手,“只要我在,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夕阳西斜时,顾秀兰抱着空饭盒站在胡同口。安之要送她去酒店,老人摆手:“姑住陈叔家,他儿子明天来送站。”走出一段又回头喊:“镯子留着!等你们……等书店周年庆戴着好看!”
暮色中,若素把下巴搁在安之肩头:“你姑其实挺可爱。”
“嗯,比上次进步了。”安之转动银镯,月光在“平安顺遂”上流淌,“至少没摔门而去。”
夜色渐深,安之坐在窗边翻着母亲的照片。若素端来两杯热茶,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
“在想什么?”若素递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安之的手背。
安之摇摇头,将银镯在灯下转动:“妈妈十八岁那年,外婆就把这镯子给了她。”
若素轻抚镯面上的花纹,若有所思:“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刚上初中时,妈妈病重,有天晚上她握着我的手说,'安之,记住,生活从不亏待勇敢的人'。”安之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却异常平静,“第二天清晨,我发现这镯子塞在我书包里。”
窗外,槐花落了一地。若素捧起安之的脸,拇指轻拭她眼角的泪:“你妈妈一定很骄傲,她的女儿这么勇敢。”
安之忽然笑了:“说实话,你第一次看到我姑妈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