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开云层时，后山石阶上的积雪泛着碎钻般的光。若素踩着军靴在前开路，狼尾发梢沾着冰晶，卡其色工装裤腿扎进靴筒，露出精瘦脚踝。安之裹着浅紫羊绒大衣跟在后面，珍珠发夹将碎发别在耳后，像朵移动的铃兰。

“小心这里。”若素伸手扶住安之，指着前方结冰的石阶。

“我没问题。”安之却牢牢抓住她的手，“你才是走得太快了。”

山路蜿蜒，积雪掩盖了两侧斑驳的青苔。偶有松枝不堪重负，簌簌抖落细雪。安之停下来喘气，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霜。若素回头瞧她，目光柔和。

“就快到了。”若素伸手拨开垂落的枯藤，青铜尾戒刮过冰凌发出清响。转过山坳，六角亭的飞檐挑破雪幕，檐角铁马锈成了暗红色。

安之轻喘着扶住亭柱，忽然瞥见斑驳朱漆上刻着歪扭的“林若素到此一游”，扑哧笑出声：“林教授还有这等黑历史？”

“十一岁那年刻的。”若素挑眉，“被我爸发现后，罚我抄《弟子规》两遍。”

安之指尖轻抚过刻痕：“字迹倒是颇有气势。”

若素用袖口擦去石凳积雪，露出底下用粉笔画的小人。两个火柴人手牵手，旁边写着“小素和爸爸”。“那年他刚教我写名字。”她指尖摩挲着模糊的字迹，机械表链垂在石桌上晃荡。

“这里的一切都保存得很好。”安之环顾四周，坐在若素清理好的石凳上。

“许多年没人来了。”若素取出保温杯，倒出热水递给安之，“镇上人都说这山冬天闹鬼。”

安之接过杯子，手指在相触时微微颤抖：“你小时候不怕？”

“怕什么？”若素抬头看向檐角积雪，“这里只有我和书。”

安之俯身细看亭中石桌，羊绒围巾扫过若素手背：“这里还有首诗？”被青苔侵蚀的亭柱上，隐约可见铅笔写的“大雪压青松”。

“初三那年写的。”若素掏出瑞士军刀刮开苔藓，露出完整的《咏梅》，“当时觉得这亭子像被雪困住的老梅。”

“不亦凌寒独自开？”安之轻声接上下句，“是梅，更像是你。”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亭中，安之将暖手宝塞进若素衣袋。指尖相触时，若素突然握住她手腕：“带你看个东西。”

亭后断崖边，三棵腊梅虬枝盘曲。花苞含雪，几朵已绽开的花朵在风中轻晃。若素拨开积雪，树根处赫然嵌着个铁皮盒。撬开锈蚀的锁扣，里面躺着泛黄的《楚辞》抄本，扉页字迹稚嫩：“给二十年后的我——你要勇敢。”

“高考前那年，我妈发现了我写给班上一个女生的信。”若素讲述得平静，如述他人往事，“她气得住了院，说宁可我考不上大学，也不能这样。”

安之翻开抄本，纸张脆得几欲断裂。她小心捧着，目光掠过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所以你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那会儿想着，长大后再来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若素嘴角勾起苦笑，“没想到这一放就是二十年。”

安之抚过被虫蛀的纸页，珍珠戒指与若素的尾戒轻轻相碰：“十五岁的林若素在想什么？”

“在想……”若素将抄本放回铁盒，“要是长大还敢喜欢女生，就带她来这里。”

雪忽然大起来，纷纷扬扬落在安之睫毛上。若素用掌心替她挡雪，军大衣裹住两人。远处传来破冰的溪流声，混着安之的轻笑：“林同学，你十五岁的愿望实现了。”

“是啊，”若素与她额头相抵，“只是晚了点。”

“值得等待。”安之抬手擦去若素鬓角的雪珠，“二十年，也不算太久。”

腊梅枝条被风吹得轻颤，几片花瓣落在铁盒上。若素将盒子重新埋好，手指抚平周围的积雪：“等亭子修好，我们再放些新东西进去。”

“给四十年后的我们看？”安之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谁知道呢，”若素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也许是给下一个迷路的小姑娘。”

下山西斜时，她们在亭角发现个鸟窝。安之踮脚欲探，若素突然从身后托住她腰肢。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二十年前图书馆梯子上，她们也曾这样定格。

“有蛋壳。”安之耳尖泛红，指尖捏着片淡蓝碎壳，“像是画眉的。”

若素就着这个姿势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我小时候常在这儿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