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呼唤着你,才不会失声,
唯有凝视着你,才不会失明,
唯有爱恶着你,才不会失心。
你是我命里的晨星,
也是我命里的死神。
我们都以最美好的模样,
活在彼此的记忆里。
- Heamandi,The Mists of Dragon Masters
I
- 十天后 -
深秋季节,天黑得太快了。
还不到八点,外面就已经冷得要让人瑟瑟发抖。凛冽的寒风无情吹拂,撞得窗栏和门框吱吱咯咯,和屋内沉闷愉悦的人声,奇异地组合成一支合鸣的乐章。
寒冷的夜晚,不仅柴堆里热烈燃烧的火焰,肌肤相亲也同样能够取暖。在这贫穷偏远的小村庄,农夫渔民们白天辛勤劳作,夜晚却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活动,只能早早回屋,上床睡觉。
一对男女交抱在一起,厚厚的被褥被他们踢得凌乱不堪,一半掉在了地上。随着一次次的拱动,床板发出节奏明快的声响。
“啊……”女人小而隐蔽的喉结不受自我控制地震颤着,“我觉得……你们男人总喜欢从后面进来,就是为了,啊……堵住我们的嘴。”
“我可不想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我们天天这时候恩爱。”随着不断的深入,男人的喘息声也逐渐浓重。
这座仅有六十多户的小村庄,尽管贫穷偏远,但也属于领主的势力管辖范围。成年男丁有义务参与每年的突袭行动,在首领征兵时扔下农具,上船出海劫掠,有时候女人也得拿起武器,和丈夫、兄弟们一起上战场。但是今年,领主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村里的日子过得很清闲。对他来说,每天的日子,便是在贫瘠的耕地,富饶的渔场,粗淡的三餐,和乏味的老婆间度过。
时间在欢愉中缓慢流逝。又坚持了两分钟,他们终于完全停了下来,仰面倒在床上,大口喘气。
原本,夫妻二人会在疲惫的鼾声中|共同入眠,可是今天的情况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虽然男人已经累得连腰都直不起了,然而渗入耳廓的一个细小而清楚的声音,却突然唤醒了这名劫掠行动的老战士潜藏在感官下的高强警觉性。他就像从噩梦中惊醒似的弹坐起来。
“干嘛?”被身边的人震到了,妻子揉揉朦胧的双眼,一脸不耐烦。
“嘘,有声音。”丈夫警惕地压低嗓门,眼睛四处游弋,寻找声源。
窸窸窣窣,像是某种动物在翻找什么东西的声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清晰而唐突。
“是老鼠吧?”女人懒懒地翻了个身,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天那么冷,它们都冻不死。”
“不,”男人粗哑地驳斥她,“是贼。家里进贼了!”
他们家不大。八岁的女儿,七岁的大儿子和五岁的小儿子在隔壁房间,都还是好睡的年纪,这会儿已经进入了梦乡。最南面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厕所则搭在屋外。家里穷得连过冬的炭都快要买不起了,也没有多余的财物,可就是这样,居然还有贼惦记。
厨房方向传来金属挪动的声音,男主人终于判断出小偷就在那里。他立刻跳下床,顺手操起一把搁在墙角略有点生锈的斧头,决定给饥不择食的小贼一个教训,好让他记住,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乱闯的。
“你待着别动,我去看看。”丈夫猫着身子出了卧房,脚步轻而灵敏。
“小心点。”妻子拿被子盖住身体,紧张地目送他离开。
在这令人难捱的沉默中,男人慢慢摸到了厨房外。翻找的杂音开始减弱,最后竟然停止了。在黑灯瞎火的狭窄环境中展开搏斗是不明智的。小偷的位置仍需观望。男人躲在死角,就着屋外暗淡的月光,伸头往里面窥探。随后,他发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入室的窃贼,居然是一个留着白色的垂肩卷发、体形纤巧柔弱、似乎很年轻的女孩。
但他能够捕获到的信息也只有这些了。没给他实施抓捕的机会,女孩的背影忽然在原地消失,如梦如雾,好似她根本没有来过。
“见了鬼了!”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放在灶上的一口大铁锅。这是他在仔细检查了周围一番后得出的结论。
“亲爱的,少了什么东西?”听到丈夫的喊声,妻子不放心地跟了出来,扒着厨房门口的墙,一脸紧张地问。
“锅子。”男人回头面对妻子,神情中充满了窘迫和困惑,“她把我们做饭的锅子偷走了。”
II
- 五年前 -
一开始,人们还以为,那震耳的巨响,是神明因愤怒而降下的惩罚天雷,又有些像达斯机械兽人族用他们的闪电,对环绕此地的防护结界施以进攻的打击声。
在这远离尘世凡间的桃源净土,气候永远暖如温和的春天,天气始终晴好,没有乌云、冰雪和雨水的插曲,最近也没有敌人入侵的信号,龙族已举族北迁,敌人失去了目标,卡塔特因此度过了一段太平的时光,会出现这酷似雷鸣的轰隆声音,的确很不寻常。
仔细听,声音的源头,出自卡塔特巨大山脉群十三座主峰之一的“龙之骨”。它在面积最大的龙海“龙之泪”的东南方,此刻,山顶弥漫着浓厚的烟尘,一时无法看清上面的状况,只听见不断有巨石碎裂的恐怖声,像一把千斤铁锤,猛击听众的心脏。伴随着仿佛山体崩塌般的声音,无数岩石从山顶滚落,有的比较大块,有的已经碎成了石头渣,犹如那里正经历一场可怕的山崩。巍然屹立的山峰最高处,原本尖耸秀美的山头已经被削得扁平而坑洼,显露出十分不规则的丑陋姿态。整条山脊都被打垮,连线断成三四截,软软地塌陷下去,就好像猛虎与野熊大战,被后者一掌拍断了脊梁骨。
可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非一头熊,而是一位红发红眼,相貌堂堂,年纪轻轻,粗看和人类无异的青年。他身材魁梧,浑身的肌肉紧致强壮,穿一袭无袖的漆黑长袍,布料是毫不华奢的细麻,正如他质朴却刚劲的拳头。他肢解起山体来没有多余花招,全凭一副赤手空拳,和溢满胸膛的怒火,一米九几的高大身躯凌空漂浮,一点外力都不借助,好像身后天然长了双翅膀。一拳又一拳砸向山壁,海量岩石从他的身旁飞溅出来,如礼炮般在空中四散。坚硬的山岩在他掌中仿佛纸糊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地任他蹂|躏。碎石纷飞,龙山咆哮,震天动地。如此程度的激烈捶打,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时间,但是青年除了额头稍微沁出了一些汗水外,表情和动作根本不见有任何辛苦,手骨上也只有不同深度的几处擦伤,找不到一丝血迹,好像可以永不知疲倦地破坏下去。
青年的暴行引来了诸多目光,各条山道上的人与龙纷纷探头张望,但慑于他高贵身份和桀骜性格下自带的威势,没有一个人想过去劝阻。敢在火龙王大人的心头肉最需要发泄的盛怒时刻阻止他,一定会被他视为莫大的挑衅,而这究竟会招致怎样的后果,谁都不想亲身体验。
数名守护者聚在稍远处的一条浮空山道,远望事发地点的方向,互相凑头的嘀咕声犹如苍蝇在飞。
“看,是雅麦斯。”
“他在那边做什么?”
“砸山。”
“砸山?我的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是知道这回再也逃不掉和人类签订契约的命运了,彻底气炸了吧。”
“新的首席候选人要上山了吗?什么时候?”
“听说就这两天。”
“他这么疯下去,龙王也不管管。”
“既然连两个族长都不发声,任由他瞎胡闹,那就更不关我们的事儿了。”
“对对,雅麦斯那家伙绝不是好惹的,我们乱管闲事只有倒霉。除了火龙王,整个卡塔特没人劝得动他。他那个暴脾气,简直和火龙王如出一辙。”
每一个看到状况参与讨论的守护者,都难掩惊讶和焦灼的神色,但是谁都不敢靠近半步,大家都远远看着,唯恐避之不及,想着等那头撒疯的火龙累了或烦了,自己就会停下来。
事态不仅惊动了守护者们围观,一些龙族也都闻讯赶来,其中就有雅麦斯平时最要好的两个跟班,费扬斯和翁忒斯。他们在那群守护者的后面,注视着前方上空的雅麦斯仍在拿山岩撒气的疯狂架势,脸上的表情都不太乐观。
“你告诉他了吗?”费扬斯扭头问身边的伙伴。
“都说了。候补生两天后上山,是个女孩。”翁忒斯回答。他的话声淹没在地动山摇的轰鸣里,根本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顾忌什么。“族长已经钦定了,点名她为龙术士首席的候选者。我一得到消息,就汇报给了雅麦斯。然后,”翁忒斯撩起一只袖子管,右胳膊上,有一块骨头折断后接好的淤青。他把这个伤口展示给同伴看,“这是奖赏。”
“哇喔!他火气很大啊……”费扬斯露出忌惮和求助的神情,“我们怎么办?”
“你上。”仗着自己受伤,翁忒斯挑动同伴去劝解。雅麦斯之前差点拧断了他的右手,他至今仍心有戚戚,可不想再撞一回枪口。
费扬斯又哪里想把这个烫手的摊子揽在自己身上,可是再这样放任雅麦斯恣意妄为,实在说不过去,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在颇为怨恨地瞪了一眼满脸堆着坏笑的同伴后,费扬斯终于下定决心,高声朝“龙之骨”上被滚滚灰尘笼罩的友人呼喊道,“喂!雅麦斯,快住手!再打下去,整座山都要被你弄塌了!”
雅麦斯很快就回应了这个族人——用他的实际行动和他的怒吼。“我警告你们别管我,否则让你们的脑袋像这座山一样开花!”
他没有停手,反而打得更欢。碎裂的山岩呈各种抛物线落入山脚与云海的交汇处,在雪白浩渺的厚密云层覆盖下模糊了踪迹。费扬斯的劝阻失败后,周围就更没有人发声了。即使是雅麦斯最亲密的追随者,所能做的也只限于口头上的劝告。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激怒他,真的上去把他拉下来。
“那你就试试嘛!如果我的脑袋真这么有魅力的话。反正它也没少挨你的揍!”
一个洪亮的声音,插|入了山石哀鸣的缝隙。费扬斯二人用惊呆了的目光朝它的发源地看过去。守护者们也非常好奇到底是谁这么不怕死,居然敢和雅麦斯叫板。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山道末端缓缓走来的那名男子。
这个声音阔别已久,但并不陌生,属于一位自打和契约主人搬到人界生活后,就不再常住卡塔特也甚少回家探亲的火龙族青年——亚尔维斯。他听说卡塔特即将迎来新的龙术士,契约人选是雅麦斯,这位向来厌恶人类的朋友马上要有一个主人,且这回是真的避无可避,必须服从,于是抱着安慰他的想法回来探望,正巧看到他那暴躁的好友搞破坏的这一幕。
雅麦斯也被这个声音惊到,但他的动作只停顿了两秒。他没空去思考亚尔维斯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机上山。除了嘲笑自己,他还会做什么呢?一想到这里,体内的怒焰就再度升温,仿佛连蕴含在血肉和灵魂之中的龙息都要喷出来了,雅麦斯继续猛击着眼前那面凹凸不平、遍体鳞伤的石壁,几下击碎后,又迫切地寻找下一面,想要将积压在心底两百多年来对人龙共生契约的痛恨和逃避情绪,统统宣泄在上面。
亚尔维斯的到来绝对是个意外。他并非雅麦斯发小,却通过打架和他缔结了深厚的友谊,是雅麦斯这辈子最好的挚友。有他在,费扬斯好像瞬间找到了能给自己撑腰的靠山似的,腰板硬了起来,对准雅麦斯大叫,“你最好马上下来!不然我很担心十三座龙山会变成十二座!”
“不,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亚尔维斯一点都不着急,反倒幸灾乐祸地指着空中飞舞的石头块。它们落到下面后,实际上并没有掉出卡塔特的疆域,在山的底部堆积起来。由于数量庞大,已有部分碎石凸出云海,在“龙之骨”的一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包。多亏有龙王的结界阻挡它们,否则要是让这么多石头掉下去砸到人类居住的地面世界,导致伤亡先不说,龙族的栖身地绝对会暴露。“你们看,被打碎的石头堆起来的样子像不像一座新的山!”他调皮地大喊,“卡塔特山脉第十四座峻峰要被你打出来了!雅麦斯,你继续加油!”
还没有打爽就被干扰,雅麦斯的不满溢于言表,但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眼睛朝下,瞪视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它该庆幸,我只用了拳头。”
“是啊,太幸运了。它不用吃你的钩爪和扫尾,真的太幸运了!”亚尔维斯给他鼓起了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讨打模样。
“喂,你们两个,别再说风凉话了。”翁忒斯忍不住摸摸头疼的脑门。
“那就说正事。但是要先赶掉无关人员。”亚尔维斯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把双手叉在腰间,训话似的对围观人群宣告,“我说你们啊,能不能不要堵在这里了!事情告一段落了,快散场吧!该打小报告的赶紧去打小报告,别被人抢了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