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赌局,赢家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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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蓠很无语。她刚刚观摩完一场血淋淋的动物厮杀现场版。
一开始,两头公野牛(据伊纳尔先生旁白)在为争夺地盘“大斗出角”,它们拼尽全力奋劲斗角的模样十分认真严肃,以至于只是旁观者的晓蓠屏息观看,直到一方败下后悻然离去,她才提醒同样停马观战的赫梯四皇子殿下“它们也有可能很不巧地看上同一只异性,为夺得芳心而较量一番,又或者想得到群体中的优先□□权而展示实力”。
晓蓠正全神投入对伊纳尔循循诱导,他陡然瞪大的眼睛吓得晓蓠猛地回头,然后她继续不必预订门票就能看到才意气风发不足一分钟的野牛伙计被矫健敏捷的猎豹赶得满场跑。
尽管它不久前刚打完一架,并因此费了不少体力,但和不可低估的敌人斗一场还是游刃有余的。
晓蓠细细打量着野牛。
虽然距离有点远,她依然估摸得到这头野牛的身躯和现代的一般野牛相比不止大了一点。单凭体型大小是不能判定它的种属,但假如加上躯干曲线和牛角的前倾度,她便可以笃定这头正与猎豹周旋防卫的公野牛是在17世纪早期灭绝了的欧洲野牛。
可是很奇怪,据她读过的相关书籍记载,即使换成雌狮,没有三头以上是扑不倒这样一头庞大的野牛的,难道这只古西亚的猎豹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也是,高原上居然有栖居热带草原的动物已经够出奇了。
回过神,猎豹开始发起凌厉的攻势,但野牛的反击也丝毫不逊色。
晓蓠知道,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涉及生死的猎杀游戏。一方为了进食,一方为了生存,都势必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那是速度与劲力的较量,虽习以为常,却壮烈。相较之下,人类脆弱多了。
因主修生物学的缘故,在公在私,探索频道、国家地理杂志还有英国广播公司拍摄的野生动物纪录片一向很对她味。然而观看荧屏和亲临现场到底不能相提并论。纪录片的焦点始终对准动物主角们,观众不必费神追逐,现场观看却对动态视力有更高的要求,稍不留神,就会错过精彩的致命一击。
同样地,当这头欧洲野牛最终倒下庞大的身躯,被猎豹同志口手并用地大快朵颐时,画面绝对比二维播放血腥百倍。
于是,条件反射地,晓蓠被恶心到了。
“喂!”
“别叫‘喂’!我有名字的……”胃部一阵痉挛,她不禁蜷起身子。这时有人轻拍她的背部,末了轻柔地抚摩了一会。晓蓠捂着胸口,长长吐了口气,她转过身,正准备对那可恶但似乎良心未泯的家伙道谢,却意外地失了声,半晌才缓声道:“塔鲁,是你呀……谢谢。”
她双眼笑得弯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可竟让他的心颤了一颤。
塔鲁放开手后,晓蓠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怕你被野牛扛走嘛。”
晓蓠不满那欠揍的口吻,朝那把人气得牙痒的皇子甩了一记白眼以示不满。
“你、你们掉、掉、掉队太、太久了。”
“所以你特意回头来带我们?”看到塔鲁标准式的清浅微笑,晓蓠扭过头,对着伊纳尔面无表情:“你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伊纳尔粲然一笑:“因为你不值得。”晓蓠气结。她简直要怀疑几天前跟自己推心置腹的那个伊纳尔是她想象出来的。
“噢是吗?”晓蓠变脸一般换上如花的笑靥,“那只能说明你的审美能力比你哥哥低了不止一个级别。”
“你——”伊纳尔一滞,笑脸挂不住了,只剩恶狠狠的咬牙切齿。“你要算得上‘美人’,克丽雅就是女神!”
此时在一旁的塔鲁瞬间回神。他盯住伊纳尔的眼神沉静冷寂,往常的亲和消失无影。而敏锐的伊纳尔在兄长大人的注目礼下骤然一抖,立刻噤声。
晓蓠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她疑惑地在这两兄弟之间来回扫视,决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抓起缰绳往前走。“不是说哈图萨城就在前面吗?我先去找皮皮他们,二位皇子殿下请继续随意。”
话音甫落,塔鲁和伊纳尔倒真的愣住了。
确定晓蓠离开了一定距离,塔鲁用母语缓缓说道:“克丽雅的事,不、不要和晓、晓、晓蓠提。”不待伊纳尔回应,塔鲁策起马往回跑。
“哥,你这样做,真的好吗?”他却已听不见了。
克丽雅是谁?晓蓠骑在米斯提上,呆呆想着。
从名字还有伊纳尔的评价判断,这个人肯定是个女孩,而且极可能是尤物,不过古人和现代人的审美观大为迥异——两者本身就长得不像——纵然是现代人之间,不同国家和文化也有各自的审美标准,当然,个别爱好予以忽略。
无论如何,这个未知的古代雌性人类在他们赫梯人(至少伊纳尔)的眼中是位大美女。但她自认为虽不是广博世界,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即使仅将她在这里遇到过的贝赛尔摆上去,仍足以胜过那些赤裸全身的女子……
呃,等等……她计较这个做什么,又和她无关。
“晓蓠小姐,哦不,兰德安菲皇妃殿下,您在担忧什么呢?可以让皮皮替您分忧吗?”
晓蓠当场石化。兰德安菲…皇妃…?好不容易从僵硬中恢复过来,她找到自己的声音:“皮皮,你不会把伊纳尔殿下的玩笑当真吧?”
她望着忽然冒出来的皮皮,无奈却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只见不看前方依然骑得泰然自若的皮皮一脸茫然,晓蓠的无力感愈发沉重。
“皮瓦瑟希·伯德罗皮,听好,我虽然对你们国家所知甚微,但自知之明是绝对有的,不管贵国陛下如何,如何……那个那个塔鲁殿下,准许他把我招为宠姬,可是要立为皇妃——先撇开我个人的情感问题,你赞成,伊纳尔殿下同意,但元老院呢?其他的大臣还有赫梯的民众呢?他们会怎样看我——一个来历不明,一无所有毫无价值的女人?”
晓蓠摇头。别说皇后或受封“塔瓦娜安娜”称号的第一皇妃,就连皇室公认的最低层次的侧妃这一位置,没有厚实的家底或显赫的背景,也休想坐上。
她叹息着,伸直手臂抚摸皮皮有些毛躁的棕色短发,“再说,你们的二皇子和我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他是好人,这点我承认。只不过……直到现在,我们最多只能算普通朋友。你明白吗?”
“可是……”皮皮歪着脑袋,浓眉微蹙,似在绞尽脑汁组织着语言:“可是柯缇娅、阿黛、菲多尼尼她们,还有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贵族小姐们全都对塔鲁殿下迷恋得不行,啊,还有还有!伊修塔尔的祭司克丽雅姐姐也喜欢着塔鲁殿下。那晓蓠小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又是克丽雅。这个人还未跟自己打照面,其大名就已缠着她“冤魂不散”了。
在这孩子的逻辑面前,晓蓠哭笑不得。
“啊啊,我们总算回来了!”伊纳尔近似呐喊的感叹有若天籁。
她抬起头,一座古城赫然耸立在她面前。
城市矗立于两座峭壁之间的石崖上,向山坡高处和西南部的高地伸展延长。葱郁的密林包围赤色巨石砌成的城墙,脚下踏着横跨水流汹涌的护城河的石吊桥。这就是赫梯的哈图萨城,那曾叱咤一时的帝国首都。
忽然间,记忆中泛黄书页上那不真实的遗址图和眼前的宏伟轮廓有了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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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文明繁荣了5个世纪,但到了公元前1200年,灾难降临了。科学家们已找到证据证明大约在不长的几年时间内,哈图萨和其他许多赫梯城市就被夷为平地。在他们那繁华的首都哈图萨,到处是被烧毁的遗物碎片和烧焦的瓦砾……」
“马里耶特,你说是不是很讽刺呢?一个国家辛辛苦苦建立起来,靠征战和掠夺成为一方霸国,却抵挡不了时间的磨蚀,不过是历史一个须臾的片段,就被另一个迅速壮大的国家消灭,从此退出世界的舞台。”
马里耶特翻过一页书,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在男子身后陈旧的杉木书架上。“你在感伤什么呢?学生物的你理应早有体悟。任何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乃至一栋建筑,虽不像生物或人一样拥有生命,但同样会经历生命周期,饶是复苏阶段如何延长,也逃不过最终的衰亡。就拿赫梯来说,假设这个帝国毁灭的主因是受外敌摧毁,那也只是几年间的事情,但国内不安定的因素却已潜伏了几十年,和日常看似不起眼却能在某一天爆发夺去人的性命的慢性疾病是一个道理。简单说,若不是自身的衰弱或不稳定,外力是难以彻底破坏这个事物的。”
“唔……有几分『盖亚假说』的味道。不过听你这样分析,好像你才是学生物似的。”
又一页书被翻过的声音。“得益于国教的潜移默化。”
“马里耶特,你……”
一阵莫名的沉默后,他应声略侧过身,酒红的发丝透出一圈光晕。“我什么?”
“你真的很理智。我学不了你的那种坚强,所以只好任由感性细胞分泌忧郁激素了。”
马里耶特蜷起的食指抵住下唇,低笑出声:“我倒是好奇,如果哪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回到这些文明古国所在的时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别开这种玩笑!要真发生这种意外,我一定恨不得马上撞到墙上去!”
马里耶特淡淡往晓蓠看了一眼:“我第三次听到你这样说了。上一次你连续答错帕丁森教授的问题后,在笔记本的最后面画上一个又一个的螺纹,你说中国的学生很爱沮丧时用手指画圈,你做不出这样白痴的动作,所以用画画代替。”他顿了顿,清澈的绿眸转暗,“这个呢,又是从你那些同学身上学到的?”
“呃……也不单只是这个原因啦。你想想,人要真撞到硬邦邦的墙壁上,会有什么结果。回到古代多么不方便,又没有电器又没有网络,而且我们多少读过古代史,这样子有哪一点好处?”
马里耶特了然地接道:“失忆或死去,总比明知结局却不得不忍受失去要幸福是吗?”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
“不过这种‘幸运’的几率堪比中□□彩头奖啦。你和我不会这么好运的,别胡思乱想太多!”
马里耶特侧过脸,清冷的脸庞因那会心的一笑,让人错觉仿佛染上了晨曦的光彩。
结果,她还是没能在2月3日当天回到原来的时空。
假如这边的时间和那边是同步的,那么,生日快乐……马里耶特。
在心里呢喃着这个名字,胸口有一刹那的抽痛。她仰起头,学他凝视虚无的远方。她从未想过马里耶特说的话会如此灵验。
凑巧而已。只是凑巧,对吧?
这一刻,她满心只有紧紧蜷伏抱住自己,其他什么不管也不顾的想法。
假若她还可以回去、不,她回去后绝对要给自己买一次□□彩,尽管她鲜有购买彩票的经验,但她仍希望用些东西纪念自己曾一个人沦落在这陌生的世界。
扬起嘴角。自己还真是傻。
“晓蓠小姐,请快跟上!”是夏姆催促的声音。晓蓠连忙点头。
骑过长长的石坡,拐了两个弯,他们来到了巍峨的城门前。晓蓠拉住缰绳,试图仰首瞻望这座因城市的繁华和强大得以屹立在峭壁之巅的庞然大物。
“兰德…”晓蓠冷冷看向他,皮皮撅着嘴,又是懊恼又是不甘地改口道:“晓蓠小姐,你知不知道这城门和我有什么关联?”
晓蓠想了想,说:“皮皮,你以后叫我晓蓠就可以了。你在这片土地上比我尊贵,就算不把身份地位算进去,也实在没必要对我用敬语。”她嘴角微翘,随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关联吗?”
“你看,我叫皮瓦瑟希,这道王门的名字则是皮尔瓦门,寓意王者的庇护神,所以呢……”
“所以你也将成为和这道守护哈图萨城的城门一样忠诚保护你们君主的卫士,是么?”看皮皮把口张得大大的模样煞是可爱,晓蓠忍不住笑了。
他鼓起腮子:“我已经是了,我…我正努力朝这个目标前进!”
晓蓠亦不作争辩,仅仅好笑地抿紧了嘴。“你这么小就会说埃及语,家庭教育很严厉吧?”
皮皮侧起头,一副陷入思考的表情:“我日常除了上普通的学校,一个月的头尾五天还要到贵族学校跟老师报到。贵族学校的课是男女分开上的。我们这边习骑马、射箭、搏击、剑术,偶尔要参加野外狩猎的测试。女孩子嘛,就是学学乐器、编织、分辨药草这些软绵绵的东西。”
听到“贵族”一词,晓蓠感到亲近的熟悉,但更多的是疲惫。
“类似于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皮皮迟疑地点了点头,晓蓠沉吟:“等级分化挺明显的,典型巩固统治的举措。”
“我听塔鲁殿下他们谈话时提过,说埃及的王都有一所什么法老学校,不知道在那里上课学习的人是不是全是下一任法老的候选者呢?要是哪位法老只有一个儿子,那学校不就变成他一个人的天地了,这样的话他不无聊吗?唉,有机会真想去埃及看看。”
“你是未来赫梯的将军的继承人,对非盟国产生兴趣不太妥当吧。”
皮皮得意地眨着眼睛,“我带军征服埃及就没问题了呀!”
晓蓠顿时打了个冷颤。她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嗓音在发抖:“说大话的确是件轻松的事。埃及可是一个维持了上千年统治的古国,他们同样拥有自己强悍的军队和锋利的武器……”
皮皮不以为意地打断道:“哼!他们那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我们的黑色妖石——”他猛吸一口气,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巴,“糟!说漏嘴了。”
晓蓠皱眉,黑色妖石?能让他如此自豪,并断定埃及军队魂断其下的东西,这个时代可能会有的武器原材料……是铁矿吗?
“咳,总之,以埃及现在羸弱不安的状态,等过多两至三年,我绝对有把握攻取这块『黑土地』!”
她不知不觉中握起了拳头。很明显,如今埃及的国土上有赫梯的间谍。
那图特呢?他有没有察觉到这些潜伏的危机?手攥得愈发紧——不,凭他的性格和作风,一定已有所警觉……
只要是他,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皮皮的声音再一次把晓蓠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不过,晓蓠好像也对那边的事很是了解,是不是曾去过埃及旅行?”
皮皮刚才的那番话,让她不由得对他起了戒心。但此刻仔细打量,仿佛他的一切表现只是源自他作为军人的使命感,全无关野心。
“我和你一样,都是道听途说。而且这样一个大国,但凡局势发生一丁点变化,周边国家理所当然会给予高度的关注。时间一长,我们这些小国家定也有所耳闻。”
自穿过皮尔瓦门起,每逢他们经过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会对他们或行礼或挥手问候,当然更少不了女性(任何年龄的)的雀跃欢呼,民众尽情大喊着什么,应该是他们的名字吧,令她意外的是,似乎也有好些小女生籍着这种场合对皮皮振臂高呼,场面甚是热闹。
连语言都听不懂的她深知这与自己无关,但仍不禁被欢快的气氛感染了一番。晓蓠转而环视四周的环境。
一路过来,入眼所及皆是以茶色为主色调的建筑,低矮的民房和商铺、人群熙攘的集市、甚至是城市中央的宫殿,无一例外。
此刻身置其中,方觉得哈图萨城的构筑方式与金札城有几分相似。同是空间纵向的主体构造,区别在于,金札城是螺旋而上的锥形结构,宛如一巨大的白色螺旋滑梯,哈图萨城则是阶梯式的层叠结构,就像茶色的梯形金字塔。
她不清楚赫梯其他主城的构造方式如何。
途中他们即使经过城镇附近,也会以赶路为由,由塔鲁、潘什、夏姆(偶尔拉上皮皮)负责采购补给品和搬运,往往留她和伊纳尔守在城外,凡是情况允许的前提下,他们基本不在夜晚以外的时间段作停留。
正因为如此,一行人才得以在五天内赶回哈图萨——也多亏这个无奈的理由,晓蓠毫无机会参观赫梯史上那些闻名遐迩的城市。
晓蓠随他们攀上这座高原的时候,一度因不适应明显降低的气温而不幸地感冒了两天。大概伊纳尔不想再听她一连窜的喷嚏声,补给物资中很快出现了长袍的踪影。那时晓蓠还在一心一意为自己当初换下丽丽塔的衣服后悔不已。
“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
伊纳尔的真人代替他的声音出现了在她身旁,晓蓠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伊纳尔径直望着前方,不时和街道两旁的民众挥手。
在晓蓠的耐心即将被耗尽之际,他才满脸自豪地对她说:“距离普鲁里节还有两天,此刻城里到处是忙碌并快乐着的身影。很快你就可以体验我们的节日庆典有多盛大,然后下次再有人提及赫梯的普鲁里节,你就不必为见识浅薄而懊恼了。”
晓蓠不禁翻白眼,真不想和这个人讲话。他居然把那个小细节记到现在!
她压抑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反驳他们高贵的四皇子的欲望,劝自己说跟一个对全球盛会全无概念的古人解释烟火瀑布有多壮观是愚蠢的。
“是,是,是。”晓蓠认真点头。
“难以想象你竟然在那个古板的国家呆过。”晓蓠刚想继续点头,却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她再次看过去,用疑问的眼光盯着伊纳尔,见他略挑着淡金色的俊眉,语带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