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塔夫人说:“王上有了喜事,咱们得备件贺礼。”
苏蒂说:“随便。”
茜塔夫人揣度她的意思,就说:“人总得往前看嘛。屋子里没有女人,就像身子没有魂,王上现今后宫里要么是外族蛮夷,要么是低微婢妾,是该有个出身高贵的女主人管着。”
苏蒂打了个哈欠说:“好吧,反正我是管不着。”
茜塔夫人只好把牛奶放在床边小几上,嘱咐她记得喝下,就走了。
苏蒂看完了故事,揉了揉眼睛,把卷轴扔在檀木小几上,盖灭莲花灯睡下,忽然想起刚才她心不在焉,牛奶还没有喝。罗望子粘牙,她懒得再去洗漱,就翻身爬起,把杯子放在她收养的猎豹塞克梅特面前。
听着它刺啦刺啦舔食的声音,她睡着了。
残余的灯光陆续熄灭。夜静下来了。黑暗沉沉,沉得像死。埃及人相信此刻拉神的太阳船正在冥间与阿波庇巨蛇进行着殊死搏斗。而对于凡人来说,睡眠被看作一场短暂的死亡,在他们没有知觉的时候,只能祈求丑陋的家神贝斯(古埃及保护家庭、产妇和儿童的神灵,但形态是一个矮胖凶恶的侏儒)看护他们的躯壳。
门静静地开了。月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苏蒂床上。
她的侍卫和女奴们没有一个被惊动醒来。
那个影子无声无息地进门,站在她床前,阴郁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她熟睡的脸庞。
苏蒂在梦中朦胧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脖颈间,只当是茜塔夫人,迷迷糊糊地嘤咛了一声。
那只手收了回去。
苏蒂浑身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当年她刚进宫时,晚上睡觉害怕,便和茜塔夫人约定,每当夜里过来照看她时,就在她的脸颊上吻一下。虽然现在她已经长大,茜塔夫人还是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她静静地等待着,但那一个吻并没有到来。
苏蒂的内心渐渐升起一种奇怪的恐惧,感到似乎正有人在黑暗之中窥视着她。她努力稳住呼吸的频率,微微睁开眼睛,透过密匝匝的睫毛的缝隙,模模糊糊地看到床边似乎有一个黑影。
她的脊梁窜起一股冷气,浑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直竖起来。
那是谁?她的侍卫们呢?都睡死了吗?夜晚正是猎豹警觉捕食的时候,为什么塞克梅特也无声无息?
它是鬼,还是邪灵?又或是一个梦魇?
她的手藏在被单下,轻轻伸过去摸藏在枕函下的防身匕首,却摸了一个空。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此时此刻,她就躺在黑暗中敌人的俯视之下,手无寸铁,孤立无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以前学过的《阿蒙尼姆赫特王教谕》里的文字。在这可怕的深夜,教谕里的每一个字静静地流过她的脑海,比写在莎草纸上的还要清晰:“……那些穿着我给的华美衣服的人,却心存非份;用着我赐予的没药的人竟暗怀不尊;小心那些身份低下的臣子,他们的阴谋不为人知;不要信任一个兄弟,不要认识一个朋友,不要结交知己,因为那毫无用处;当你躺下时,要自己多加小心,因为人在危险的日子里是没有跟随者的……”
她会像不幸的阿蒙尼姆赫特王一样,死在阴谋的刀剑之下吗?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当她腔子里的鲜血喷溅在这华美而漆黑的宫室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卡会丢弃这支离破碎的躯体,飞到什么地方去?黑暗中,躺着的人和坐着的黑影在互相窥视着、观察着,苏蒂惊讶自己竟然沉浸在这些关于死亡的毫无用处的胡思乱想中,而不去想想怎样求生。
一声幽幽的叹息掠过她的耳畔。一阵仿佛是风吹过亚麻纱帘的沙沙声。苏蒂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床边的黑影已消失了。
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大梦初醒一般猛地跳起来,叫醒所有的人,问他们是否看见有人进来。人人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奇怪地看着她,好像是她被鬼上身了一样。
她踢了两脚趴在床底下的塞克梅特,它只是咕噜了两声,半边眼睛抬了抬眼皮,就又呼呼大睡了。
“阿母,刚才牛奶是谁端给你的?”
“阿莲啊。”茜塔不明其意,纳闷地答道。
“莲在哪里?”
铃说:“她前面说出了一身汗,要去洗澡,叫我先睡。”
她们找了一番才发现莲失踪了。
苏蒂紧紧掐着指尖稳住自己,低声下令:“叫所有侍卫在庭院里集中!”
她在长裙里面夹上鳄鱼皮甲,挎上自己的青铜剑。把弓箭从架子上拿下来的时候,她停了一下,用拇指摩挲着金合欢木复合羚羊角的弓身,一时间百感交集,迷茫惘然,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