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重明若有所思看了眼贾琏,他知道贾琏擅庶务,之前也见过贾琏滴水不漏的御前策对,但今日这表现,仍然还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有如玉蕴珠藏,光华难掩。
此前他让北静王派了人去亲眼看过北营,据说已建得差不多,才提了建议——这次武举,他已看好了数人,北云大营,也是他筹谋已久,选了许久,才选中了贾琏。
但他没想到,贾琏能完成得这样好。
想必这次,他又垫了不少钱在里头,经济宏通,明练庶务,识见敏锐,确实……是难得务实的人才。只是如今自己不好封赏,倒是欠了他。
他目光落在那重楼台阁上,心中思虑,太上皇也正在垂询:“此楼是做什么的?”
贾琏道:“此为开阳宫,拟为武备学院,让武将、士兵习兵法识字之处。旁边这是武曲楼,为书楼,还要收集些兵法等书籍放入其中。”
太上皇只赞着好,又去看旁边的楼台,看楼前匾额都是空着,叹道:“美中不足,该题上匾额才是,这看着有些不便。”
贾琏道:“还要等上皇、陛下巡幸视营后赐下匾额。”
太上皇十分喜悦:“爱卿考虑得甚为周到。”他又笑着看向身侧皇帝和其他臣子:“皇帝觉得如何?还有列位爱卿。”
妫重明躬身道:“父皇所言极是,儿子没有意见。”
贾琏看自己进来到现在,妫重明还是第一次说话,还是附和太上皇的话,无论是姿态还是表情,都是恭顺沉默,真正是无可挑剔的子皇帝,但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他背后推动?
自己这个能够被太上皇信重的世家子弟,也是他私下挑选推出来的恰好的旗子罢了。
他面色从容,韩尚书在一旁却在为他心惊胆战,这位贾大人只一心想着表功,但是这只是画啊!
这么多的楼台场舍,船坞高塔,哪里是贾琏这短短三个月能造出来的?
画当然可以尽善尽美,如今画得越美,到时候见到实际的反差就更大!
但……好歹也能在皇帝面前挽回点,韩尚书偷眼看了眼深沉莫测的妫重明,咬了咬牙,决定仍然还是要按原计划劝说两位圣人在宫内,笑道:“上皇隆恩,臣等必当效死,本不该推托。只是这许多楼堂场舍,又是瞭望塔,又是船坞寺庙,想来完全竣工也还要一些时间,还要种上些花木,才能入目。是否再推迟些日子,待一切完工,色/色齐备,兵营进驻大军后,上皇和陛下再巡幸为佳?”
礼部尚书听到便也笑道:“臣附议。仓促之间设考场,筹办会武宴,也不易,再则,既是新营,想来进驻的兵丁也还要操演。帝王出行,驻陛都是大事。事关太上皇和陛下的安危,不能轻忽了,不若给贾大人再多些时间,尽善尽美才好。”
太上皇看着那幅画,却有些神往意动:“贾爱卿,如今这兵营,是否已能驻扎大军?”
贾琏道:“营房已修齐备,可驻扎大军。”
太上皇欣然道:“京里到北云关也不过是半日功夫,既如此,便着南通营这边分兵过去驻扎。工部、户部都派人去看看缺些什么,都给补上,全力协助。如此再给兵部一个月,则也六月了,该去行宫避暑了,正好去检阅。”
礼部尚书迟疑了一会儿解释道:“陛下,如今武举殿试在即,恐怕不好再拖一个月。”
太上皇道:“殿试就按卿等所说,如旧例在太和殿举办。待殿选后,本次文武科甲前三甲,都到北云大营一并巡阅大营,那鹿鸣宴便与会武宴一并举办了,岂不是盛事?”
他又笑着指了指那画中空白的匾额:“到时文武星魁都在,还怕没人题匾吗?”
韩尚书只能与贾琏领命:“臣遵旨。”
那张华美绚烂的界图最后被留在了御书房,太上皇说喜欢,留下了。
贾琏倒是没有什么遗憾,毕竟这幅画,是他上传了整个营地的直播视频给老麦克,又卖了几幅工笔界画给老麦克,老麦克便将那视频直接利用人工智能生成了平面画卷,又按照他提供的工笔界画的风格,重新优化成为彩绘工笔画,最后模仿着他给的宣纸材质,直接一键打印生成。
他所作的,只是让人给这界画装裱了下加了卷轴罢了,随时还能再打印出无数的画,也因此这里头的图景,与实景是几近于一致的。
韩尚书却只以为这是美化后的界图,面君后出来,他便愁眉不展,但却也没说贾琏什么。
毕竟贾琏今日御前奏事可圈可点,已是大大为兵部长脸,昨日也和自己汇报了会带界图上奏,是自己没想到这张图如此醒目,入了太上皇的眼,散的时候还好一番温言嘉勉。
今日全是太上皇做主,皇帝未知态度,口已经夸出去了,如今被架到火上烤着,也只能尽心尽力筹备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回了部里,韩尚书也只能召集了诸人过来商量了下分工,北云大营这边仍是贾琏负责,左侍郎石子敬则负责从京营这边调兵、操练等事宜,右侍郎仍是继续跟着武举殿试的事,一时忙碌分派了好人员,贾琏这才得了空回府。
才回府贾赦、贾政立刻就招了他去问话,贾琏便将今日面圣的事简略说了,贾政道:“今日工部尚书回来亦交代了差使,闻说侄儿今日在上书房御前对答如流,着实有才干,上皇、陛下都有嘉勉,甚好。”
贾赦只正颜厉色地教导道:“这等大事,当循旧例最好,否则帝王巡营,出了点什么差错,都是你的不是。你一个新到任的,何必出这个风头,兵部其他官员心中不服,到时候出了差错,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擂,到底还是生嫩了。”
贾琏心道贾赦这个三品将军的恩荫,一天没上过朝,一个正经差使没当过,不过仗着是他老子,就如此大言不惭,心下十分不耐,但孝字当头,终究也只能忍着性子听了。
贾政倒是居中转圜,缓和宽慰了几句:“闻说两位圣人都是宽仁抚下的,侄儿难得当差,办得精干。如今若是等太上皇和皇上巡营后满意,以这督办修造有功,再升一级也是有可能的,前程大好,只稳扎稳打、戮力为君便是了。”
贾赦偏道:“上皇年事已高,他勾着上皇出宫,若是有什么不是,都是全家的祸事。”
一番长篇大论的教导后,才要放他走,贾政又提醒:“你姑父林如海已进京任职了,前些日子下了帖过来,听说你在营地,公事为重,也没叫你回来,你这几日如有空,还是去府上拜望他才好。”
贾琏便又应了出来,本就忙着,被亲爹教训,心下火星子乱冒,暴躁得很,找了金文翱过来悄声问道:“人都教好没?可以动手了。”
金文翱连忙悄声道:“都安排好了,只等二爷吩咐。”
贾琏心下才稍觉得平顺了些,又细细交代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王熙凤闻说他回来,也已赶着过来接着,笑道:“国舅爷督修军营,实在是劳苦功高了。”
贾琏笑着道:“了不得,一万件事还等着我定,府里待不了几日,还要有劳奶奶操持家里。”
王熙凤笑道:“原也是应当的,如今三姑娘也上手了,连二姑娘也能有模有样办些事了。我松快多了。”
贾琏道:“府里都是小事,倒是奇珍阁那边,奶奶好歹看在我面子上,多上些心。”
王熙凤道:“正要和你说呢,下边人弄了一批纱花来,朵朵娇艳逼真,连蝴蝶都能骗过,都说是家传的技法。正问问你要不要开一场纱花专卖给那西洋人,只是平儿那边说,这些西洋客人,都是二爷自己手里掌握着的,就连金管家都不知道如何组织邀请他们。”
她目光流转含嗔:“在平儿面前,我也只好说到底是西洋客商,只怕泄露出去,外边人要说我们贾府结交外国,居心不良,因此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但我们夫妻一体,二爷总能信得过我吧?又或者,在二爷眼里,我这内人,也只如外人一样呢?”
贾琏一时语塞,只笑道:“其实这也不是我……”他素有急智,想了想,便已找到了理由,只做出欲言又止之态:“这一桩拍卖,其实另有贵人安排,我不便说与你知……此事你只管先交给她们先排着,我到时候抽空回来安排。”
王熙凤观他神色凛然,并无闪烁心虚之态,心下想了想,却又想起之前北静王来传了他两次过去。之前也听说北静王府上,门客清客众多,丈夫如今这偌大收益买卖都交给了自己,单独这西洋客人不交底,显然也并不是藏私,确实是另有缘故了。
自己参与了奇珍阁的生意,也才知道,这海外货物用的并不是薛家、王家的门路,那背后另有贵人,也是昭然若揭了。
若是寻常妇人,一般也就吓住了,只怕夫君惹祸上身,然而王熙凤素来便是个胆气豪壮的,连阴司报应都不怕,哪里怯这些,只笑道:“二爷既说了,我也便先试着让她们写那拍卖词去了。”
贾琏看她不再追问,松了一口气笑道:“有劳贤妻担待。”这些日子自己忙着兵营的事,正经直播没开过,确实也该好好出一期拍卖,毕竟商城金币总是越多越好。还有这次兵营全靠老麦克鼎力相助,也该找机会去庄子上,把第一批养好的蚯蚓,收上来的葵瓜子种子,还有一些水草等老麦克需要的东西收进万象商城,给老麦克去,略微还些人情。
天气已有些热,贾琏穿着官服憋到现在,早已出了一身汗,如今只忙着脱换,一边想着趁着回城,该办什么事,一边笑道:“还要劳烦奶奶为我准备礼物,明日我去拜望林府才好,不知林妹妹是否也住过去了?”
王熙凤道:“林姑丈才进京便登门拜访了,咱们府上接了风,林妹妹也回去林府住了几日,帮着整顿家务。太太也叫我过去帮忙,我去看了下之前金管家和平儿都收拾打点过,十分齐整,并没有什么缺的地方,只看着给林妹妹指点了些家事,整饬下仆。才住了半个月,老太太念着那边府上终究没有个女眷照应,仍还是赶着派人接回来咱们家住了。林姑丈忙于公事,自也愿意让老太太教养着,这边姐妹也多,有个陪伴。”
贾琏笑道:“是这个道理。”心里却想着如今林府到了京里,林如海健在,又简在帝心,前程大好。想必贾母应是更看重林妹妹了,只是王夫人和薛夫人的打算恐怕要落空,还有薛宝钗这边又不知会如何发展。
他心中只是思忖着,王熙凤却不知他的想法,只提醒他道:“大太太那边听说了,却又赶着要为林姑丈说一门继室,也不知说了什么人,被老太太发作了一顿,这几日正臊着呢,你一会子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仔细些。”
贾琏笑了声,也没说什么,只与王熙凤在房内一番亲热后,才换了衣服进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