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存没有想到,最后温砚静会是这样的死法。
和先前她们在娘娘庙外听过的故事,几乎完全重合。
已经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了。
虽然温意存过去不怎么喜欢温砚静,但也还是为她这样潦草地死去感到悲哀。
怀鲁镇上的人信奉土葬,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在他们看来,只有保持躯体的完整,才能保持灵魂的完整。
现在这些人不明不白地没了,尸骨也是无影无踪,连个归处都寻不到,他们的亡魂也是无法得到安息的。
这严重程度,已经跟魂飞魄散没什么差别了。
温意存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她两手空空,没法真的做出什么实际的东西来。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准备开始自我谴责。
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头还留着叠金银纸。
这纸,原本是给自家那位大仙准备的。可如今,温意存看着眼前的一切——或许,有人更需要它。
烧给大仙的纸家里还有很多,她回去可以再去拿。可是在这里,如果她不替这些人祷告,或许就不会再有人为她们这么做了。
她把金银纸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用打火机点燃了一角,默默念着祭祀时常说的祝词
:“金银铜,树银中,苦木修行勤为公,笔中墨化字,在路上的人用……”
她不知道这些人具体叫什么名字,只能笼统地说成“在路上的人”。
怀鲁镇上的人,习惯这样称呼那些客死他乡或者未能善终的人。就好像,他们只是走得慢了些,或者迷了路,总有一天会回来。
纸火在风中摇曳
温意存环顾周遭,忍不住想:在过去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亡魂在这里不得安息。
希望这微薄的心意能给他们带去一丝安抚。
哪怕无间地狱,也能得到片刻宁息。
至少知道:这世上,总还有人惦记着自己。
火光灼灼蹿升,越来越亮,炽热的温度舔舐着她的指尖。温意存终究还是没忍住,在火焰烧到手指的那一秒,把它放进了火盆里。以往看母亲她们做这些时,总是等纸烧到最后一刻才松手,似乎这样才能表达自己最大的诚意。
那时看着没什么,现在做起来才知道这么烫手。
金银纸烧得越来越旺,昏暗的空间也渐次明亮起来。
明明只有一张黄纸,可是在烈火的灼烧下,不断分解,破碎,竟生出无数细小的灰屑,向上飘飞,继而又往下散落。
一时间,整个庙里都是飞扬的碎屑,像下了一场灰色的大雪。
一点闪着火星的余烬,飘飘悠悠,恰好落到覆盖后土像的那方红绸上。
火星刚一触及边缘,就迅速蔓延开来。
温意存心一紧,赶忙冲上前去拍掉火星。
然而,她只是稍一用力,就听见“嘶啦” 一声,整块红布都硬生生扯了下来!
红布在空中打着转儿,一角还透着火光,晃晃悠悠地落向地面。
此刻,那尊后土像也完全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中。
火光跳跃闪烁,幽绿与惨红的光交织其中,好像一只只诡谲触手,在后土的面容上疯狂摇曳、攀爬。它的五官被赋以一种诡异的生命力:双眉化作扭动的黑蛇,斜斜地插入鬓角。鼻子扭曲地歪斜向一侧,嘴唇则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咧开,上面爬满蛆虫的腐肉。
最恐怖的还是那双瞳孔,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收缩。迅速地变小、变小,直至缩成了两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针眼,盯着温意存,就像她先前见到的那些泥偶。
这…… 真的是后土吗?
温意存看着后土像,愣在原地,全然不知,那块巨大的红布已经落到头顶。
下一秒,直直覆在了她身上。
满目猩红。
这红绸十分宽大,温意存整个人都陷在了里头。她本能地四处摸索,试图扯去身上的附着。温意存紧紧揪住红绸的一角,用力地往后拉扯,然而那红绸却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滑腻,像是有生命一样延展、扩张。
温意存不甘心地变换着着力点,一次次地朝着不同方向拉扯,可每一次红绸总是以一种诡异的韧性回应着她,这边刚被拽出一点褶皱,那边就迅速地拉伸开来。在一拉一扯间,温意存耐心逐渐耗尽,索性先站在原地。
她听见红绸的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着。
“嘶嘶嘶”
温意存只觉头皮发麻,脑海里不自觉闪过一个念头:这红绸不会也是有生命的吧!
这念头一旦冒上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红绸缠上自己的身体,越勒越紧,直到骨肉消散,彻底绞杀,不留一丝痕迹。
像之前的消失的每一个人。
温意存僵在原地,彻底不动了,大气也不敢出。
红绸也停止了拉扯,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仍旧没有停止。
温意存闭上眼,不敢再看。
时间流逝地极其漫长,每一秒似乎都拖着长长的尾巴,钻入温意存的身体,游走在五脏六腑。
忽的,四周紧压的沉闷感散去,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温意存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就看见万嘉和长身玉立,站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低着头,目光将她笼罩,像此前的很多时候一样。
他的手里,是卷起的红绸。
“万嘉和!!!!”
温意存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也不管什么太姥姥太姥爷了。
此刻,真的是满心满眼只有眼前之人。
万嘉和整个人埋在她颈间,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时间,竟看不出到底是谁抱着谁。
温意存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万嘉和塞进怀里了,她放开了他,嘴里开始嘟囔:“合着你是一直都在后土庙里,憋那么久,就是为了装神弄鬼吓唬我!好玩儿吗,多大了?”
温意存越想越气,嘴里忍不住开始念叨,噼里啪啦个不停。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紧张,她就自言自语停不下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真实的情绪才会泄露几分。
万嘉和任由她说叨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认真地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在温意存喘息的间隙,终于才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温意存正想继续,被万嘉和这么一说,满腹牢骚噎在喉间,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没有半分虚情假意,也没有平时那种懒散轻挑的模样。
目光真挚,郑重其事,反倒让温意存有些不习惯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个人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胆小的。”
“不会了,没有下次。”万嘉和正色说道,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红绸,似乎在跟什么怄气。
不过,这话落在温意存耳朵里,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难道他是在暗示,这个释境结束之后,就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温意存想起了自己找万嘉和的初衷,说道:“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和我太姥姥,温砚庄是什么关系”
万嘉和原本凝重的神色被这个没来由的问题冲淡了些,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温意存会问这个问题。
“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很重要,你回答我就好!” 温意存的语气不自觉地强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