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不搭理他,自顾自冲前奔。
但就有那没眼色不知死的,追着问,并且还要挤眉弄眼,“头儿,刚才听人说,那个就是你多年前认下的干儿子?”
“……”
个死舅子的!你不是打探得一清二楚了么,还问个六!
“头儿,当年你是咋想的?若是真要做干儿子,这么个年岁与你也太近了些,做个兄弟估计差不离,做父子勉强了点儿。……做父子还得给他张罗娶媳妇儿,你说你自个儿都还没家口呢……哎哟!”
三变忍无可忍,一记铁砂掌伺候,拍得林征嗷嗷叫!
就这还不知住嘴呢,整整歪了的暖帽接着胡咧咧!
“我说头儿,阿伊莎家里住着的那位小娘子,到底是不是你置下的外室?”
三变站下来,一把揪住林征的衣领子,一对金银妖眼直怼到他眼跟前儿,一字一顿道:“顾九娘是清白人家,再胡扯八道,立时就摘了你舌头喂狗!”
林征不知是让他那对近在眼跟前儿的金银妖眼唬了一大跳呢,还是让那摘了舌头喂狗的话唬了一大跳,总之,老实了得有一个时辰。待到进了村落安顿下来了,这货还想凑上来再话痨一番,谁知刚露头就被紧咬在三变屁股后面的干儿子截了胡,这人他惹不起,赶紧躲一边去另找时机了。
小村落里诸般简陋,龙湛专门寻出一处还算清整的小屋,准备招呼三变进去歇息。三变却没领他这份情,把屋子让给了几名水土不服、身上有伤的兵卒,自己拿了铺盖与其余人等一起“幕天席地”去。
在旁的人眼里看来,这是陆参将爱惜手下兵士呢,但在知情人眼里,这就是“躲”。
多少年了,还是个“躲”。
岂不知靠“躲”能“躲”掉的,都不叫“情债”。所谓“情债”,均是因果业力牵引造就的,因在三变身上,果在龙湛那里。躲一世,那债就缠一世。
道理三变都懂,可他就是找不到那个面对面把根断干净的“点”。所以他总是提不起那口气去面对那个俊得陌了生的“干儿子”,但凡与“干儿子”说话,眼神总是游移,不能定在对方脸上,也不好停在哪个部位,干脆要么看天要么看地,也有管不到的时刻,眼神一下飘到了对方脸上,冷不防又被那股陌生的俊刺了眼。就是那种忽然陌生了,由陌生忽而感慨起当年,反复回想,寻不回当年把人捡回来的那些闪念了。倒也没后悔,极偶尔还有点儿自豪,佩服自己个儿居然把这人当干儿子养了几年。剩下就是夜半梦回,梦到当年这人歇斯底里地喊着:“欢喜便是欢喜,欢喜哪个便是哪个,为何还能找别个!”,梦里居然会心慌呢,那时那地自己是否有过心慌意乱,他不记得了。梦里头的心慌却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似一面镜映照当年,当年毕竟愧疚居多,愧自己没有把一杆嫩竹拗直,就这么看着他歪下去。直至今日,业障难除,情债难了。许多当年没来得及细思量的东西,梦里堆叠到一起,这个梦梦得三变伤了心,清晨醒来,心口一阵憋闷。更憋闷的还在后头呢——梦里的人到了梦外,并且不着痕迹地献起了殷勤:打着一把热手巾,看架势,若是他默不作声,那把热手巾就要招呼到他脸上来了!
战事吃紧,霍格官寨就在不远处,这人还真有这份闲心搞一把热手巾来给他添堵呢!
近旁的兵士们见怪不怪,这么些年各色人等围着三变献殷勤,一把热手巾实在算不得什么,再说了,干儿子对着干爹殷勤,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三变心里膈应,手上却是利落,面上安安稳稳地把殷勤当成孝心享用完了,该讲大事了。
两边把自己掌握了的状况和盘托出,也说一说下一步棋如何走,该怎么打配合。
霍格官寨是青金石砖造的,火枪都崩不进去,土炮也轰不塌,并且还占着地利——一处三面悬空的高崖,人要进出,只能从底下地道走。若要围死他,那也不易,霍格是早就算好了他搅这么一出,庆朝是绝不会放过他的,于是在地道里头囤了足够五年嚼用的粮草,摆好了跟庆朝耗的架势。他们是远道而来,耗不起,这仗必得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尤其是拖到了冬天,越不好办。速战速决的关窍在于,找个里应外合的人。照着龙湛的说法,这个人是找着了,不过时机不对,得再等上几天,时机到了,他带着几个人打头阵,进到霍格官寨地道里一探究竟,打探好了再给三变他们递消息,到时候内外齐发,一举把霍格的老巢端了!
论到谁进去打头阵上,三变与龙湛起了争执,龙湛认为自己在金川待的时日长了,当地的风土人情乃至俗言俚语都熟,逢到事情有变他能随机应变,三变就不用进去了,留在外头接应,这么安排两边都好。三变反正不废话,他摆摆手说,“要么带上我,林征在外接应,要么都别去了”。他是当中官职最大的,军旅令行禁止都得看领头的,他既是这么说,那就得照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