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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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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段时日,三变果然在家守着不动,不是陪着陆太夫人礼佛,就是坐在院中朝天上呆望。这天直坐到龙湛过来,在他头顶搭起凉棚,给他送一份阴凉,也遮住了他头顶上那片天日,他才醒过神,把目光收回到面前摆着的一张小几上——居然是一套挺精致的茶具。干儿子那双大得超出常理的手,摆弄起这类小玩意儿来竟也灵巧得紧。只见他三两下架起小泥炉,烧水、烹茶一气呵成,约摸一刻之后,他往三变面前摆了一杯茶,也不言语,就这么守着小泥炉,守着他。

此时三变心事重重,因而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拈面前那一小粒茶杯,茶杯是瓷做的,热得慢、凉得也慢,三变手一上去就被烫了一下,赶紧放下茶杯捏住耳垂,咝咝吸气,一看就是烫狠了的。

龙湛默不作声地挪过来,两手齐上,把三变一双手拉下,包进自己手里,轻轻揉搓那被烫红了的指尖。三变没像往常那样“呼巴掌”“骂舅子”,只默默抽回手,两手交错往袖口里一揣,藏了起来,顺势装不倒翁,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了一阵,算是喂了干儿子一顿“软钉子”吧。说实话,他是真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呼是真呼不动了,也骂不起了。七八年过去,当年人长成了这副牛高马大的模样,不管是当人面还是私底下,都不好动手也不好动口了的,难看。只能客客气气地喂一顿“软钉子”,望他知难而退。

龙湛盯着自己空了的两手看,看得蛮仔细,看到了陈年的老茧和交错的疤痕,老茧与疤痕各有各的来历,每段来历似乎都跟陆弘景有点关联。十指连心,这关联便从手指头一直长进了心里。他还在回味刚才两人指尖相触的那点余韵,反复摩挲,想要把余韵从指尖传回心尖。这一把看得久了,眼睛把脑子弄迷,嘴里便胡乱起来,他听见自己嘴说:“阿祖昨夜起身,在灯下看信,看完把信烧了,在灯下坐了一夜。”。本来想说的是大小金川的战事,后来觉着即便此时说了,对方也未必能入心,挑挑拣拣,说了这个。没想戳他心来着,奈何自己那张嘴这样有主意,非得要捡这句来说,非得要拿这壶不开的提,他有什么办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悔是悔不及的。他后来转念一想,原来自己心里还存着一二分的幽怨,幽怨当中夹杂着想要对方痛一痛的心思,平日里还好,到了脑子不那么经心的时候,那张嘴便免不了要自作主张,说一些扎得人痛的话。恋慕总是要痛的,不是自个儿痛,就是对家痛,或者是两人一起痛。他自个儿痛了这么长时日,那张嘴在管不住的时候,就很堂皇地支出来扎一下,也让对家痛一痛。

话说完,他拿眼溜三变,见他木着一张脸,便知道他在忍痛。

他又问他,庆朝这边的俗情与西南北地似乎并不相同,那两处若是至亲离世,是要大操大办的。

这等于是在问他:你们不办丧事的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殃榜,没有哭灵,没有风光大葬?没了尸身,不也可以办衣冠冢么?

“不必。”三变轻声道,“将来我若到了那一天,一把火烧了,骨殖扬了也行,随便找棵树埋进根里也行,不费那个事。天地不过一逆旅,你我皆是过客,看开了便好了。”他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龙湛:人死灯灭,殃榜、哭灵、风光大葬都是生者的慰藉,于逝者毫无关碍,何必呢。说完,他把手从袖中抽出,拈起那一粒茶杯,吹凉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朝阿祖居处走去,“我去阿祖屋里坐坐,你若有旁的事,可先自去忙。”

龙湛看他低着头走得匆匆,看他被门槛绊了一下,飞弹起身正要追去扶他一把,又看他稳住了下盘,接着匆匆而去,转过一段回廊,视线便被彻底遮挡,啥也瞧不见了。飞弹而起的身体无事可忙,便很有些落寞,他收拾好这些风雅的凉棚、茶具、小泥炉,慢慢踱回自己居处,拿眼满屋子一一看过去,不见有什么可供打发这段落寞的,空站了有一歇,他走到书桌前,拿笔展纸研墨,吸好墨,定了定笔,开始一笔一笔地往纸上描起了小人儿。他不懂什么“红酥手,黄藤酒”,也不懂什么“满城春色宫墙柳”,他只知道想要的得靠自己去争,不争不会有人施舍给你,暂时还争不出结果来的时候,那就先描在纸上自个儿安慰自个儿,红酥手会有的,满城春色也会有的,至少纸上是有的。

既然意中人说生如寄死如归,那他就描那个时刻,先是想着两人同年同月同日死,死了躺一起、埋一起,一块墓碑上写着两个名字,一个龙湛,一个陆弘景。描完了突然又有些不安——俩人都死了,万一埋他们的人动了别的心思,将其中一个弄走单独埋呢?那他得先忍着不死,等一切都落定,再也改不了了,才能放心去走死路。可千万不敢先死,先死了是怎么也等不到那“躺一起、埋一起”的,没他的份。两人的情丝意线还没到那个份上的时候,陆弘景怎么会想到在他墓室里留个空位,将来百年之后进来安身呢,又不是世俗里过了明路的正头夫妻。所以他得惜命啊,留得青山在,才有柴,才有红酥手黄藤酒,才有满城春色。

三变怕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干儿子居然已然想到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并且还描在了纸上,虽说都是柴禾棍胳膊木桩身,西瓜脑袋粗五官,除了本主,大概谁看了也不知描的啥,但这内中流露出的意向已足够让人悚然。虽则他近日来也常想到死,但这么个死法着实不曾想到,现下在他脑子里盘桓的就是那封信,一封死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才让阿祖从夜半枯坐至天晓。他不敢找阿祖问,怕惹出她伤心事,方才□□儿子一番话引过来,都到了阿祖房门口了,就是想不出由头来,虽说玄孙找曾祖谈天本不需要由头,但也不好过于突兀。他想了想,悄悄退出去,绕往东边厨房,问管事的拿了材料,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熬出一碗杏仁露来,端着那碗“由头”,这就又朝阿祖居处去了。走到门口正要敲门,阿祖偏从里头打开了,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两边都是意想不到,微微受了一点惊。

“阿祖,天气渐凉,君则熬了一碗杏仁露,想请您试试味道。”三变面上眯眼作笑,心内忐忑,不知自个儿这份殷勤献的是不是时候。

“唔,闻着是那个味儿,就是不知吃来如何,拿进来我尝尝!”陆太夫人还挺捧场,侧身将他让进来,等着他把殷勤献完满。

吃完那碗杏仁露,该夸的也夸了,今日要聊的话早在清晨礼佛时就已聊尽,此时正是无话可聊的时候,眼看着场面就要冷下来,三变硬着头皮打算问问那封信,谁想陆太夫人先开了口,她问:“君则,你恨你父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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