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仪一闭上眼睛,便看见那一片火海。
···杀了他们。少女张开嘴巴,喉咙干涸地喊着。
凄厉哭声汇成人间的炼狱,沸腾的热浪模糊了新鲜的血肉,薛仪却只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并不动手。那少女一遍遍地问:“你为什么不杀?”
薛仪的话凝在唇边,如何也说不出来。
少女阿栾看着他的眼眸深处,举起瘦弱的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最后那点愤怒也化为无可奈何,道:“原来你骗了我,你是··修士,你骗了我···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随后少女狰狞着双眼,干瘦的身躯化为烟雾,炙热的火光焚烧原野,尸积成山,无尽的残杀一幕幕的闪过。
薛仪再次从睡梦中惊醒。
想起梦中景象,他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他所一心守护的正道,到底也这般血腥么?
他单手附上双眼,眼前深邃的空洞让他更觉无力,都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没有更坏的情况了。
等到战争爆发,死的人更多起来,到时候却轮不得选。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无法阻止战争的转动,若果真要做,最快的方式是杀了那位挑起战争的元凶,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这双眼到底还有没有救?若是没救···那他薛仪这下还能做些什么?一种忽如其来的恐慌钻入心头,他扣紧手指,逼迫自己不必多想。
等到他与乙云对接上了,药峰的柳长老可以为他治疗,现在还不能着急。
自约定陪同,那小公子时不时便来跟他说话,声音欢快,倒恰逢其时。
薛仪倚靠在窗边,拨开帘子,让微凉的春风吹送进来,压下心中的烦闷,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无法看到眼前的春日好景,到底能够感受到一些变化的光亮。
小公子自顾安排起来:“现在距离青松镇还有三四日的路程,你在这安心待着,有空便给我说说你们修家的故事?”
薛仪听了,便道:“道家故事甚孤清单调,你年龄尚浅,不适合听。不如我给你讲讲民间的神话传说,总还有趣些。”
他那张轮廓清冷的脸仍是朝着外面,窗户薄弱的朝阳洒在他身上,浓密的长睫于眸中投射出一道迷离的阴影,淡色双唇轻勾起柔软起伏的弧度,衣襟交叠,虽里外严整,却足以惹人遐思。
小公子恍若未见眼前这番动人心魄的绝色,似乎一心专于当下的话题,轻声询问:“你还知道神话传说?我还以为你们修道之人,看的都是道家典籍,并不熟悉民间的典故。”
“修仙者也只是人啊,何况我修道之前,也还只是个孩子。”
“多大了?”
“不记得了。”他习惯性闭上眼睛回忆,“五岁,还是六岁?”
“大哥哥为何也总一副冷淡的样子,难道,就没有什么能使你欣喜的吗?”
“我吗?”薛仪想了想,道,“我还是凡人的时候患有心疾,情绪不宜激动,父亲便送我上山求道,希望我修得仙缘,长命百岁。他们只是不想我生气或者难过,个个在我面前表现得和颜悦色的,我也逐渐学着凡事看开一些,不能运动,不能独自出门,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的脾气。”
不知为何,说起他们时,竟然串入的是原身的记忆,他的爹爹,他的师门,他的乙云山。
“凡事看开?”
“···嗯。”薛仪渐渐回神。
“那你别难过了,笑一下好不好?”
他在难过吗?
为什么他自己却不了解。
“好啊。”他低头认真地对他笑了一下,在那小公子看来,仅仅是一个极轻极柔的表情,根本算不上笑容,却是尽了薛仪很大的努力。
“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小公子道。
“谢谢你。”他道。
或许是,有感于薛仪的袒露心迹,少年终于低声说道:“我叫子伊,乌子伊,我爹是均天国的平阳王,侍从们以前唤我小世子,现在唤我少爷。我爹说我出了京城,便不再是世子了,他们让我肩负起家族的责任,前往上方天岭···便是我的使命。”
乌是国姓,眼下这位皇族少年不待在京城,千里跋涉前往上方天岭,究竟所为何事?
薛仪虽然疑惑,但也喜他坦荡,便直言道:“薛仪是我的俗家本名,虽然修道,却阴差阳错失了灵力,又盲了双眼,现在,我还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总会好起来,希望与你共勉。”
“薛仪,可以叫你薛哥哥吗?”
“嗯。”薛仪点头。
虽然实际按年龄来讲,叫他叔叔都嫌年轻了。
乌子伊还建议道:“侍从打听到前面不远有一条村落,我们的人会向村民采购些新鲜的蔬菜果品,你在车里一路也无聊,不如让简儿带你下去透透气?”
“也好,就是麻烦了姑娘。”
简儿侍立在旁,接话道:“不麻烦的,薛公子,一会我让侍卫扶你下来,正好跟我们一块儿走。”
听到这个“扶”字,薛仪莫名便有些抵触起来,心里有些沉重,脸上却不显露。也知是对方好意,便点头道了声谢。
下了车来,那侍卫便搀扶着薛仪跟在几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