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萤没回家,直接和江岑回了律所,把整理好的工作文件拷给她。
然后去找人事签协议,开启离职流程,顺便把未休的年假也休了。
律所的人不多,大概都忙着在外跑面试,程月萤关上办公室的门,迟疑了一下,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键入了“程誉升”三个字。
程誉升的案件当年轰动一时,有名的大企业家锒铛入狱,网民都爱看登高跌重,更别说他的经历还牵扯到了一些时代变迁,颇具戏剧性,还曾被各路媒体深度起底过。
有媒体翻出他年轻时在罗湖做金铺学徒的经历,有人说他在那时结识了第一任妻子;也有人说他在那里第一次接触非法走金渠道,为他后来的崛起埋下伏笔……林林总总,但因为他的案件牵涉到早年落马的高层,并没有主流媒体的报道。各个媒体的内容也并不互相印证,存在冲突。
程月萤翻着翻着,看到一个港岛自媒体的文章,他去旁听过庭审,说检控科的公诉人还从内地找了程誉升发家前的那家金铺的老师傅做证人。
她在纸上圈出这行字,心口微微一跳。
那个证人……如今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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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饭的店在法院附近,方彦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角落里的程月萤和邹宇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把包和外套放好,看了看带着笑容的程月萤,又看看面有菜色的邹宇。
“这不上班了是不一样哈,”方彦笑着说:“面色都红润了,真想好了?”
“嗯。”程月萤点点头,“今天我请客。”
邹宇把菜单递给方彦,跟程月萤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跟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我们可是有‘三个规定’的。”
程月萤点点头:“我知道,不害你,我就去问他点儿事情。”
方彦把勾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好奇道:“问什么呢这是,怎么还扯上‘三个规定’了?怎么,要跟我们当律师的划清界限了?”
“害,不是,”邹宇眼神看向程月萤征求意见,见她点了点头,才说:“月萤跟我问一个人,是……是程誉升案子里的证人。”
“程誉升,这名字好耳熟,”方彦皱眉想了几秒:“那不是你的……?”
“嗯,”程月萤点点头,“我过几天去试试,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证人。”
她笑笑:“不管能不能问到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都要跟过去告别了。”
程月萤这人,从他们几个认识,就总是习惯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熟悉起来才能开开玩笑,但现下这么轻松的笑意,还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
邹宇和方彦对视了一眼,拿起桌上的柠檬水,给她倒了一杯。
邹宇轻咳一声:“下午还要上班,不能喝酒,来吧,用柠檬水走一个,庆祝——”
方彦也说:“庆祝我们阿萤,终于开始新生活。”
吃完饭,邹宇急匆匆回去上班。程月萤没开车,方彦顺路带她到地铁口。
“开始新生活这件事,说起来容易,”程月萤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轻声说:“但其实我每次做选择,都担心是错的。”
以前不敢回看,也不敢期待未来,现在好了一点,但还是被过去巨大的惯性拖着。
“有限理性原则记得么?”方彦嘴里含着饭店的清口糖,含混地说:“经济法的课上老李提过一嘴。”
“嗯?”程月萤摇摇头,“忘了,老李的口音我听不太懂,总走神。”
方彦笑了一下:“一个行为经济学上的概念,大概是说人在做决策时会受到信息、时间和认知能力的限制,无法做到完全理性,只能寻求满意解而非最优解。”
“因为不存在一个所谓的完全理性的‘最优解’。”
“我每次痛苦于当年为什么会选法律、后来为什么选择留京的时候就会这样想:我没办法遍历所有选项,那时做出的决定,都是当时认知地图里的满意解。”
“人生是在不完全契约下的重复博弈,不要用现在的认知苛求过去的自己。同样,也不要替未来的自己提前焦虑。”
“向前看吧。”地铁站就在不远处了,方彦靠边泊车,同她讲:“以后如果离开北京了,要多回来看我。”
程月萤解开安全带,轻轻抱住她,认真地说:“会的。”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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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梯里出来,程月萤站在自己的公寓门口,突然感觉过于安静了。
少了一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会开门出来的人,世界空荡荡的。
她打开门,从包里拿出手机。
心有灵犀一般,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梁灼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她低头看着那短短一句话,忽然想起分开时梁灼说的那句:“想我的话,要告诉我。”
程月萤慢吞吞地打字,虽然不是当面说,但她总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升高:
到家了,我很想你。
几乎是立刻,梁灼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他站在落地窗前,大概是刚从工作中抽身,衬衫袖子挽着,领口随意地扯开几个扣子,凌厉的五官因为笑意而显得温柔。
“怎么办?”他说:“我现在就想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