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易敬森拉到后面,转身直面曾子晗,轻笑一声:“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终竟不过是苍蝇,鲁迅先生的话似乎还没有过时呢。”李抒音扫视了面前的一群人,“回去可以好好读一读。”
曾子晗冷笑:“李抒音,你不用总摆出一副自命不凡又咄咄逼人的样子,瘸子瘸子,我能一直说,怎么了?我就看不惯这样的人,我还就看不惯贪污犯的儿子!他爸贪污受贿进监狱了,他是贪官的——”
“曾子晗!”李抒音厉声打断他,她紧盯着曾子晗,脸上已经全无笑意。
在场的各位都没有见过她这样阴沉紧绷的表情,一时都有些被震住了。
钟华阳走过来,出声劝慰:“李抒音——”
“你不用喊我!”李抒音看都没看他,还是严厉的表情盯着对面,她的话音一字一句地掷在前方:
“向杨沥深道歉。”
曾子晗脸也沉下来,反问:“我为什么要道歉?我说的是事实啊!去年暑假他爸贪污进监狱的事全校谁不知道?哦,你不知道吧?你去年好像也是一个瘸子哈——”
他话没说完,就被伸过来的拐杖向后狠狠推了一下,一连向后退了几步,班级的人赶忙扶住他。
因为退后的这几步,两群人之间的界限更加分明了。
杨沥深揽住李抒音的左肩,右手缓缓放下拐杖,撑在地上,面色平静地说:“你说的不错,她确实不凡,不过不是自命,而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杨沥深脸色平静地说完,扫视了一眼对面的人群:“我不否认我父亲的事,但他的行为无法决定或者影响我的原则和判断,反之亦然,即使父母真的兢兢业业,孩子也未必不会走歪门邪道——刚刚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杨沥深揽住她准备回去,李抒音却拉住他的手,她看着对面,坚持道:“请向杨沥深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李抒音冷哼一声:“你侮辱同学在前,恼羞成怒揭人伤疤在后,你凭什么不道歉?”她轻顿一下,“就因为你们是建设部的,就高人一等吗?你们在高贵什么?”
“好了!”孙舒妍轻喝一声,有些不耐,“我代替曾子晗给你们道个歉行了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她不等对面的人应声,转头把本班的同学拦回去了。
钟华阳站在两层高的台阶上,身边的同学从旁边过去,匆匆地走向后门,只有他静立在原地,像是慢放的一帧镜头,静与动的对比。他看到李抒音站在杨沥深的身边。
她抿着唇,还有些隐晦的怒意在眼角眉梢,像是深渊对面的一棵青松,挺直而苍郁,但于他而言,似乎是永远触碰不了的存在。
23班的人走了,留下来也没有必要,不过大家很默契地走在前面。
李抒音套上羽绒服,过来扶住杨沥深向外走去。路灯昏暗,仿佛是黑夜撕开的一道缝隙,施舍般地透进来几束亮光,她架着他,两个人慢吞吞地向教学楼走去,校园里静悄悄地,只有拐杖点地的声音,清清脆脆,伴着呼吸声。
到了行政楼前的花园旁,杨沥深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抒音上前一步,侧头看着他。
拐杖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认命一般躺在地上,一声不吭。
李抒音目光从沉默的拐杖又回到沉默的男生身上,却突然被抱住。
男生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她的面部贴在他的脖颈间,温热清冽的少年气息就弥漫在她的鼻尖。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是花园里不知名的小虫发出几缕微弱的叫声,花园那边行政楼的橘黄色灯光透过来一点温馨的光亮。
这样一个夜晚,这片永恒的、狭小的、冷漠的土地上,有母亲正在为孩子准备热腾腾的饭菜,有菜贩正在为今天多卖出了菜而高兴,有夫妻因为琐事在争吵,也有学生正在为一次考试失利而暗自苦恼……
然而这一刻,在这片纷杂的土地上,在刚刚激烈的冲突之后,一个静静的拥抱,让她深刻领悟了“a still point in the turning world”。
李抒音没有推开他,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怎么了?”
杨沥深的手掌轻拍在她的头顶。
不知道为什么,李抒音觉得这个动作有一种庆幸和怜惜在。
杨沥深松开她,白色的羽绒服敞着怀。
李抒音把拐杖捡起来,杨沥深垂眸看着她。
“我爸确实贪污了,去年初,我妈查出了癌症,一直在住院,治疗需要很大一笔钱,医生说要给她安排动手术的时候,她就知道我爸挪用了公款,一个清早,她在医院自杀了。”
他面色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妈去世后,他整日酗酒,那笔钱躺在他的账户里,没多久就被人举报了……”
李抒音站在他面前,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一丝惊诧,她在极力压抑自己沉重的心情。
“记不记得初中的那篇课文?”她微笑,“‘后来一切都好’。”
“每一次陷入困境,我都会告诉自己‘后来一切都好’,所以跨过困境吧,美好就在前方等着我。”
“杨沥深,后来一切都好。”
第二天是周五,张坤请假调课,一上午都是语文课的时间,朱旭东让大家自己把名著拿出来看,说本周不考试,底下声音雀跃。
李抒音因为昨晚睡得晚,头脑有些昏沉,她手撑着头,垂眸看着桌子上的书。
“没睡好吗?”杨沥深向外看看,“睡会儿,我给你看着老师。”
李抒音轻轻摇头,她拿过“小纸条”的本子,写:【今天晚自习你上嘛?】
杨沥深看到,回:【怎么了?】
李抒音:【我想去世纪公园看看,可以带你去。】
看杨沥深没回答,她接着写:【我和衡啸云他们说,今天我送你回家。】
李抒音的字很英气,真正字如其人。
杨沥深回:【好】
课间的时候,李抒音到隔壁找衡啸云说这件事,钟华阳在走廊里看见她,回教室拿着本子走过来,喊住她。
“你的笔记本,谢谢。”
李抒音淡笑着接过去,“不用谢。”她转身要回班级。
“你喜欢他,是不是?”钟华阳在她身后问道。
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
“我以为——”李抒音说着笑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你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钟华阳看着她,平静地问:“那你以为的我,是什么样?”
李抒音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钟华阳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有能洞察人心的眼神。
他想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还在小学,他还是瘦瘦的,被一群男生推倒在操场,李抒音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把他扶起来,揪住那些人给他道歉,那些男生跑了之后,他张嘴想道谢,却发不出声音。
当时李抒音看出他的意图,拍着他肩膀,笑得很豪气:“不用谢,哼,小小年纪,就这样恃强凌弱!下次他们再敢欺负你,来找我!”
那时的钟华阳还不知道“恃强凌弱”是什么,但总归知道是不好的词。
他点点头,看着她走远了。
李抒音沉默,没有回答刚刚的疑问句。
“你都不问我,说的是谁吗?”钟华阳顿了一下,低声道:“你对于杨沥深,似乎过于维护了。”
他明显指向的是辩论赛的那晚。
“过于维护?”李抒音慢慢地重复这几个字,笑了一下,有些冷,“恶意羞辱别人,不该道歉吗?公开揭露别人的伤疤,不该道歉吗?二次伤害别人的感情,不该道歉吗?”
钟华阳听她说着,突然伸手过来,李抒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见他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的衣领翻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