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易敬森咂舌,“这进了文科,就入乡随俗了,还‘陈世美’起来了。”
杨沥深摇头,笑而不语。
李抒音:“行了,杨沥深还要被钉在十字架上啊,他要是在理科,还有衡啸云发饮料的机会呀?”
她摇摇手里的钙奶。
“……”
易敬森:“哎,晓云,这是你亲妹吗?”
隔壁两个班一片祥和欢乐,23班反而罩着一片阴云。
钟华阳的事虽然极力降低了影响,但对于年级管理层波动不小,在新一年的工作调整当中,李健升为副校长,孙栋虽然已经保留原职务,但已经是无异于是一种批评了。
钟华阳同样地难过——不仅在班级,更是在家中。
因为数学成绩的取消,他的期末排名降到了理科八百多名,洪中假期少,他现在晚自习不在学校里,直接到机构去补奥赛,只能通过奖项去弥补排名的不足。
他不知道钟和和孙栋允诺了什么,孙栋对他比以往更殷勤,更关心他的成绩。
等他上完三小时的奥赛课回到家中,母亲华兰就开始检查他的作业,比起他,华兰反而更像一个要向老师交作业的学生。
钟和给她安排的任务,她兴致勃勃地将一道道的题目拍好、记好,再向远在市里的钟和汇报,像是终于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能和钟和经常地沟通,华兰对待儿子比以往更耐心和认真。
她保养得当的手指翻起那些纸张,身穿的皮草在白炽灯下,像暖阳下的积雪草地——怎么都是格格不入而难以共存的。
一个似乎只会与罗曼、爱情、精致挂钩的人,却置身于这样代表着刻苦、消耗、耐力的纸张与文字之间,怎么都是违和的。
但这种违和让钟华阳难得体会到一丝被重视和关爱的感觉。
等华兰将保姆准备的牛奶放下后,关上门出去,钟华阳才拿下书柜上层的一个硬壳本。
小学的同学录,但他的这本只让李抒音一个人写了。
她小学的字就已经写得很好,回答写得也中规中矩——
最喜欢的名言:芝兰生于幽谷,不因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以德,不为贫困而改节。
想对他说的话:蝉在地下潜伏十七年,才有一个夏季的蝉鸣,我们的努力也许一样要十七年,才会被听见,加油!
钟华阳看着,突然撇开了眼,他怕自己忍不住就要掉眼泪了。
这天晚自习,年级突然被通知到报告厅听讲座。
唐梦最先知道:“我听我爸说的,这次来的是南京的一个老师,还是省作协的,很有权威。”
唐梦的父母都是洪中的老师,所以她平时消息很灵通。
刘景一“嚯”了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讲座?请个生物老师来讲两句都比这个管用!”
班级同学稀稀拉拉地拖动凳子,冲刺小高考,都很不情愿去听的样子。
朱岚可上台催促大家:“把资料都带着到报告厅里看哈!”
李抒音也拿着一摞生物卷子,似乎感到好笑:“洪中就是这样,就爱搞些崇拜主义,也不管老师怎么样,但凡是南京那边的,写过两本书,在他们心里就是学术大拿、文学泰斗了。”
杨沥深听她说完,才停下手里的笔,站起身说笑了笑:“你损起人来也挺......可爱的。”
“可爱?”刘景一听着差点没忍住,“杨老大,我都不知道你这话是损人还是夸人,不过音姐说的在理。”
外面有一层厚的积雪,覆盖的地方都亮亮的。
各班队伍疏疏散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报告厅走去,天气寒冷,李抒音牢牢裹住围巾,把羽绒服的帽子也掀上来盖在头上。
杨沥深走在她旁边,只套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
“你真的不冷吗?”
他似乎觉得她的样子很好笑:“不冷。”
李抒音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报告厅里朱旭东和几个老师在维持秩序,三个班仍旧在中间的前排。
李抒音向里走了几个位置,却瞥见钟华阳独自在右侧过道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会场很快安静,很快几个老师从旁边的侧门进来。
一个还算瘦削的中年男人走到台上,李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先对其介绍了一番,诸如何时获得什么奖项啊,省级特级教师啊。
易敬森在后面听着,有些不屑:“这不就是来吹嘘的吗?”
台上的那位特级教师开始了讲话,露出一种志得意满却又佯装洒脱的神情,对于学校的捧臭脚行为表现出拒绝却又明显享受其中,于是他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仿佛在证明这样就是文人。
李抒音听了两句就拉开小桌板,垂眸刷刷写了一页生物卷子。
台上的人突然侃到教师这个职业:“......所以我很反感现在大家对于老师这个称呼的乱用,见什么人都喊老师,就娱乐圈那些,什么章子怡老师,我听到都——”
他做出一个很嫌弃地表情,突然看到前方台下有个女生把手举得高高的。
“来,这个女生是有什么问题吗?”他突然扫视全场,“我的讲座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哈!”
“我有问题。”李抒音站起来,接过旁边递过来的话筒,“我记得古时候对于老师的定义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也就是说只要能为人解惑,就可以称之为‘老师’,那称呼章子怡又为什么不可以呢?职业本不分贵贱,即使按照世俗认定的成就来划分,章子怡老师之于演艺界比上您之于文学界,也足以称之为老师了。”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听说您不仅是南京特级教师,还是省作协的会员,可听您刚才的话,却对娱乐圈的人怀有偏见,带着歧视,都说文学是常怀包容之心,托底人文情怀,请恕我并未在您的身上看到,反而觉得——如今文学界这样萎靡而下作,可见一斑。”
旁边的老师一直要过来抢下话筒,李抒音说完才看着挤过来的老师把话筒压在他怀里。
“让一让。”她对旁边的同学说,拿起卷子,快速走出座位区,不顾台上台下的目光,拉开后门出去了。
台下惊愕不已,台上李健的脸色也很难看。
杨沥深同样起身向外走,朱旭东拉住他,让他跟上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又快速返回,让同学把李抒音的围巾递过来,杨沥深拿着那条围巾,迈着步子跑着跟了上去。
李抒音并没有走远,就在报告厅前的花园旁边。
杨沥深喊住她,等她转头才看到她缩着脖子,素净的一张脸蹙着眉看着他。
杨沥深停下来笑了笑,慢慢走上前,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还系了个花结。
“你不是最怕冷了?看这一时冲动的,围巾都能忘了。”
李抒音抬眼看着他:“本来想耍帅来着,早知道应该留在里面,看他怎么说。”
两人抬脚向教学楼走去。
“有个词语叫浪漫化学术,说的是中国人传统里就是尊师重道的,凡是老师总会尊敬三分,把老师奉上神坛,视作权威,把传统中歌颂的‘心灵园丁’、‘蜡炬成灰’的教师精神无差别覆盖到每一位教师的身上,但其实在教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与神圣性之前,它首先是一个糊口的饭碗。”杨沥深轻笑一声,“而不应该对它抱有太高的感性要求。”
李抒音突然停下来,面对着他:“我不认为,抹黑教师这个职业的不是职业本身,而是职位下身为教师的人而已。”
“对。”杨沥深看她凌丽的眼睛,轻笑,“很多事都是这样,其实出问题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下那个主观能动的人。”
他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