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干净的。”
杨青云花白的头发下是儒雅温和的一张脸,他说话时一直垂着眼,似乎不敢与人对视。
杨沥深神色淡淡地听着,视线落在面前的那张银行卡上,眼底晦暗不明。包厢里话音落了几秒,他把卡往回推了推。
“你拿回去吧,以后总要生活。”
杨青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时,包厢门就被敲响了。
三个人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出了饭店门,空气中吹着一丝冷风,地上有些雨痕,将霓虹灯光折射得光怪陆离。杨青云让两人留步,三人站在街边。
“‘我不是你的前传,你也不是我的续篇’,小深,你是个大人了,你有自己的人生,你远比我要优秀和坚强得多。”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拍一拍杨沥深的肩膀,可却停在了半空,那一瞬间,欣慰、愧疚、不舍一一掠过他的眼眸。最终,手掌还是落在杨沥深的肩膀上,沉沉地拍了两下。
他转过身,伸手招了一辆计程车,他花白的头发就更明显了。
李抒音心中一滞,看向杨沥深,他发丝垂落,掩盖着神色。她轻握了一下杨沥深的手,发现他竟然在颤抖。
一下午都很平淡的杨沥深,内心一定很激荡吧。五年多未见的父子,一个在成长,一个在衰老,再次见面似乎有一种隐隐的隔阂,岁月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沟壑,但愧疚或者怨恨也带着爱意的影子。
她看着心中难过,对前面的杨青云道:“叔叔,我们送您吧。”
“没事。”杨青云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眼里闪着莫名的光亮,“你们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
杨青云说着转过身,风带起他的衣角,到了车边,他又向两人挥了挥手,很慢地告别,然后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像是强迫着不给自己留恋的机会。
出租车闪着绿灯,在城市的靡靡音色里渐渐驶离。
两人回到房子里,杨沥深打开暖气,让李抒音去沙发上面坐着,就到茶水台边去烧茶。
李抒音心里闷闷的,哪里坐得住,不由跟在他身后,站在旁边看他烧茶。
她比杨沥深的肩膀略高一点,他低头把茶叶夹进水壶,她就能看到他白皙的下颌。
“杨沥深。”
“嗯?”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发丝垂在他的臂后,垂眸看着水壶里渐渐冒起的气泡。杨沥深的动作放慢,听着她说:“你要是难过,可以抱着我哭一哭。”
杨沥深盖上水壶盖子,手掌撑在台子上。右肩有柔软又沉重的压力传来,他侧了侧脸,看到李抒音黑密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头,慢慢侧身伸出手臂抱着她在身前。
额头相抵,李抒音看到他狭长深黑的眼眸,有着苦闷却也有着温柔笑意,他伸手捧住她两侧下颌,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李抒音眨动眼睛,感觉到额头被印下一吻,慢慢地是眉心、鼻头、嘴唇。
底下的粉色拖鞋里是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再往上是一截细长白皙的小腿,旁边的黑色裤管缓慢向前迈动着,致使这双小腿不住地后退,直到里间的床脚边,黑白两色交叠着倒向了被子上。
杨沥深清隽的面孔在上方,两人气息交缠。李抒音抿唇柔和地笑了笑,双颊有些绯红,她伸手慢慢抚上他的脸,又将他头发顺了顺,白瘦的手就被握住,嘴唇被贴个紧实。
白色的窗帘慢慢地从两边会和到一起,将一室光亮掩去了大半。
杨沥深身上的松木香气几乎要将李抒音淹没,在温热的潮湿香气里,她又想起了曾经在洪中的夜晚,她和他并肩行走在冬夜的大道上,喧闹声远远传来,他却与她分担着安静的孤独,于是她和他说起那个基因迷恋的结论。
一直到如今,她没有比当下这一刻更清楚地意识到她迷恋杨沥深这个事实。
他的苦闷,他的温柔,他的轻狂,他的朝气,他淡笑着的脸、沉着的神情、清冷平淡的嗓音,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翻折着的纸蜻蜓,他从会议桌旁直起身时的深黑的眼神,他在漫天风雪里单膝下跪时的赤忱,一一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在这一刻,像一个丰碑,嵌进她的二十岁。
四点多钟的时候,李抒音突然醒了。她一动,头顶就传来声音:“醒了?”
杨沥深靠在床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你没睡啊?”
声音出来都是哑的,她这才感觉到浑身难受,眼睛干涩得要命。她张嘴想说什么,杨沥深已经掀开被子,起身说:“躺着,我去倒水。”
他从灰蒙蒙的室内走出去,到外面开了灯,灯光从玻璃墙透过来,让房间内清晰了几分。他端来一杯温水,李抒音凑上去喝了大半,才觉得喉间的涩意有些缓解。
杨沥深把杯子放回床头桌上,李抒音这才看着他,穿着墨绿色的那身丝绸睡衣,飘逸利落,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是他的黑色睡衣。
她感觉脸颊发烫,杨沥深已经躺上来,轻拍着她的背说:“再睡会儿。”
她躺在他的怀里,四周都是温热的气息,温暖而安静。浑身还是酸涩,她睡意去了大半,问他:“你怎么没睡?”
“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了。”
“那就慢慢睡。”他拍着她的脊背,单薄的一片,可以摸到肩胛骨。
杨沥深似乎是打算哄着她睡觉,李抒音却喊他:
“杨沥深。”
“嗯?”
“你给我唱首歌吧。”
他轻笑了一下:“你要听什么?”
“随便。”
杨沥深顿了顿,唱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李抒音以为他在揶揄,笑着拍了他一下,他身上的火热传过来,带着她感觉到了困倦,果真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时,窗帘被拉开了半边,朝阳透过来一道赤红的光,打在床尾,她支起上半身又躺了回去,头脑陷在枕头里,才觉得有些舒服。
不多会儿,杨沥深进来了,拿着她的黑色大衣。
“其他衣服我给你洗完了,这件大衣要怎么洗?”
“熨一下就行。”李抒音说,“你放那,我回头弄。”
他的目光看向还躺着的她,顿了顿,笑着说:“我来熨。”
他一笑,眼下就有道褶皱,显得十分柔情。
李抒音张了张嘴,看他拿来挂烫机,又撑起大衣,在这个房间里熨,中途还要视线转过来,问她的意见,李抒音也十分耐心地应答,像是在讨论一道数学题。
到口袋处,杨沥深伸手进去拿出一些碎物,皮筋、润唇膏等等,在另一个里却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李抒音远远看了看,说:“这是叔叔的那张卡。”
昨天两人都没接,让杨青云收回去,当时他确实装回去了,没想到又不知不觉塞在了她的口袋里。
杨沥深捏着那张卡看了看:“那你就收下吧。”
李抒音说:“我怎么好收下呢。”
“他觉得有愧于我,我不收,他不安心。”他长舒了口气,“给你作为见面礼,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