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会变得那么黑”,谢洛阳神色古怪地说,“我之前看过你试戏的视频,在上面你不是这个样子。”
“所以你在嘲笑我?”
陆望攥着戏服的手指骤然收紧,可是,话刚出口陆望就后悔了。
他看见谢洛阳擦拭的动作停顿半拍,腕骨凸起的弧度在灯光下白得惊心。
场务抬着补光板从两人中间穿过,带起一阵潮湿的风。
谢洛阳忽然伸手拂去陆望肩头的碎叶,指尖在距离皮肤毫厘处停驻。
"你的自尊真尖锐。"谢洛阳轻声地说。
陆望闻到他袖口残留的薄荷香,混着雨水浸泡过的草木味道。
夜戏开拍时星子都浸在水汽里。
陆望赤脚踩在湿滑的田埂上,谢洛阳的白衬衫在月光下泛着冷调的青。
这场戏要拍他们上山寻找古塔的过程——山间少年救起跌落溪涧的考古学者。
"记住你是第一次触碰山外头的人。"谢洛阳突然出声,化妆师正在给他补身上的淤青妆,"手掌悬空三公分,像触碰博物馆的玻璃展柜。"
陆望望着他浸在阴影里的侧脸。
淤青让那张温润面孔显出几分破碎感,垂落的发丝间隐约可见耳垂上极小的朱砂痣。
场记板响起的刹那,陆望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为了寻找古塔,在月色中于山间摸索的一对年轻人,还是发生了意外。
谢洛阳躺在溪石上的姿态像件打碎的瓷器,衣服领口散开露出苍白的锁骨,随呼吸起伏如同濒死的蝶。
"别碰我。"谢洛阳的台词轻得像声叹息,睫毛颤动时落下细碎水光。
监视器后的导演正要喊停,谢洛阳突然反手扣住他的腕子。
真实的体温顺着脉搏窜上来,陆望看见对方用剧本里没有的口型说:"呼吸。"
山风掠过芦苇丛,惊起夜栖的鹭鸟。
陆望扯开草药包的动作近乎粗鲁,碾碎的汁液染绿了指尖。
当他按上谢洛阳的伤口,对方喉间溢出的闷哼让他手抖得拿不稳纱布。
"Cut!"汪晁激动地挥舞剧本。
谢洛阳支起身子时,草药汁正顺着锁骨往下滑。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矿泉水,状似无意地将瓶身贴了贴陆望发烫的耳尖:"你刚才的眼神,真不像一个新人。"
陆望捏扁了空的矿泉水瓶,却暗自盯着谢洛阳湿润的唇纹出神。
晨雾未散时,青山的那一边还笼罩着云岚。
陆望远远望见谢洛阳靠在椅子上读剧本,纸页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翻阅变得褶皱柔软。
"这是民国二十年的《影戏杂志》。"谢洛阳没抬头,铅笔在泛黄的纸页上勾画,"你看这段对《神女》的表演分析——'眼波当如云中月,七分明三分暗'。"
陆望盯着他握笔的右手。虎口处的疤痕被晨光镀成淡金色,随运笔动作在皮肤上起伏,仿佛某种神秘的古老文字。
陆望在谢洛阳身边的椅子坐下,他膝盖不小心蹭过谢洛阳的裤管。
突然——陆望伸手按住对方正在翻页的手背:"为什么是我?"
原来是谢洛阳选中了他。
如果放到以前,陆望根本不屑于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可面对谢洛阳,陆望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树枝上惊飞的鸟,从天际的一面,划过另一面。
谢洛阳的铅笔在纸上拖出长长划痕。
他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手掌,声音比雾还轻:"上周我去看选角录像,你在试镜间角落背台词,把'我辈岂是蓬蒿人'念成了'我本街角卖伞人'。"
陆望触电般缩回手。
那是他故意念错的台词,为了让导演觉得他连古诗都读不顺。但谢洛阳此刻的眼神像剥开糖纸的刀刃,温柔地剖开他所有伪装。
"那瞬间你眼睛亮得可怕。"谢洛阳合上剧本,靛蓝布绳垂在船舷外蘸着河水,"像小时候在琉璃厂见过的唐代鎏金铜镜,沉睡千年仍不肯生锈。"
云烟散去,朝阳突然刺破晨雾。陆望在刺目光晕中眯起眼睛,看见谢洛阳的白衬衫被染成蜜色。
陆望却仰头饮尽对方递来的青瓷盏。微苦的杭白菊混着不知名的甜,在他舌尖绽开盛夏最后的余韵。
晨雾在茶盏边缘凝成水珠,陆望盯着谢洛阳被热汽模糊的镜片。
"今天的戏要拍雨夜篝火。"谢洛阳忽然将青瓷盏倒扣在桌面上,盏底蓝色篆印沾了水渍,"你该对我发脾气。"
陆望用鞋尖碾着船缝里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