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式拍摄时，陆望的状态出奇地好。

当他说出那句"你要记得回来"时，声音里的颤抖让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安静下来。

谢洛阳接过护身符的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那真的是一件无价之宝。

下一刻，谢洛阳的手臂环住他时，陆望闭上了眼睛。

这个拥抱比排练时更加真实，他能感觉到谢洛阳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身体的温度。

剧本上写着"长久而克制的拥抱"，但陆望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Cut！"

导演汪晁的声音像一把刀劈开片场的空气。

监视器后的他摘下鸭舌帽，稀疏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

陆望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刚才戏里要回抱住谢洛阳的姿势。

"你们在干什么？"汪晁大步走到两人面前，剧本卷成的筒子在他掌心敲打，"小谢，你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面对汪晁的质问，谢洛阳罕见地愣住了。

陆望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影帝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困惑的神情。

"我......"谢洛阳开口，"程远这时候应该......"

"应该什么？"汪晁打断他，"应该像看恋人一样看着若木？"

汪晁问完谢洛阳的同时，也没有放过陆望。

他转向陆望，"还有你，小陆，你那个表情像是要跟人私奔，不是送别！"

汪晁话音一落，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场务手里的道具箱发出"咔嗒"一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望感到一阵燥热从脖子窜上脸颊，他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布鞋，鞋带上还缠着一根干草。

能对着谢洛阳开喷的人不多，而汪晁恰好是其中一个。

少顷，汪晁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要的是被时代现实碾压后的无力感，是明明相爱却不得不放手的遗憾。"

他用剧本指了指两人，"你们在演爱情，但《伽蓝之梦》讲的是无法言说的遗憾。"

遗憾，汪晁特意重复了两遍。

陆望的指尖发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分不清戏里戏外的情感了。

每次谢洛阳看向他，他心跳加速的反应不是若木对程远的，而是陆望对谢洛阳的。

"休息二十分钟。"汪晁摆摆手，"你们俩好好聊聊这场戏的核心。"

工作人员散开后，陆望和谢洛阳站在古塔的阴影里。

远处传来场务搬动器材的声响，还有收音师调试设备的电流杂音。几只麻雀落在残破的塔檐上，歪头看着两个沉默的人类。

"我......"陆望刚开口，谢洛阳突然转身面对他。

"看着我。"谢洛阳说，声音低沉，"就现在，用若木的眼神看我。"

陆望抬起头，真好对视上谢洛阳的眼神。

他的眼睛在阴影中呈现出一种深琥珀色，瞳孔边缘有一圈极浅的金色。

这不是程远的眼睛，是谢洛阳的。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望，感觉喉咙发紧。

"不对。"谢洛阳摇头，"若木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程远不会回来了。"

他上前一步，双手按住陆望的肩膀，"你的眼神要有诀别的觉悟，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陆望轻声问。

谢洛阳的手紧了紧，当机立断地说："而不是期待。"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陆望的心脏，他猛地后退一步，挣脱谢洛阳的手。

“我可能……做不到。”头一次，破天荒地从陆望的嘴里说出做不到这三个字。

听到这个答案，谢洛阳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但他很快又恢复了专业性的平静。

"不会的。"谢洛阳说，他的语气坚定，但这一刻却让陆望那么反感了起来。

他为什么就要做到？陆望盯着谢洛阳想。

随即，陆望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道具狼牙，"记住，这是戏。程远和若木的故事是虚构的。"

虚构两个字像山体滑坡，重重地砸在陆望的头顶，把他淹没于沙石之间。

当拍摄重新开始后，情况变得更糟，陆望整个人都是七荤八素的。

他的每个动作都变得刻意而不自然，连走路姿势都被汪晁纠正了三次。站在片场中央，像个迷路的孩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陆，你的肩膀太僵硬了！"

"眼神，我要的是隐忍的眼神！"

"呼吸声太大了，收音组很辛苦的！"

每条指令都像鞭子抽在陆望身上。

最让他难堪的是，谢洛阳也开始频繁NG——这在影帝身上几乎从未发生过。

在拍摄程远转身离开的镜头时，谢洛阳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陆望的方向。

"小谢！"汪晁终于爆发了，"你看哪儿呢？前面是西北的铁路，不是站在那边的小陆！"

被吼了的谢洛阳立刻道歉，态度良好却声音干涩。

恐怕从艺那么多年，谢洛阳首遇滑铁卢。

陆望看着他的背影，发现谢洛阳的后颈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红，白衬衫黏在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